红楼最好

廉萍（北京）·八卦红楼

《红楼梦》问世之前，和其他三大名著并称“四大奇书”且居首位的，是《金瓶梅》。种种原因，《红楼梦》取而代之，后来居上。

当然，各花入各眼，人们的阅读喜好、评判角度，从来不一。曾看过一些学道之人对《西游记》的点评，诸如解释孙悟空为何自称“孙外公”之类，有说“孙外公，即外来之主人公也”；有说孙外公谐音“身外功”，“意谓果是真师，必教人从身外虚空下手，庶能返还本元，以契玄宗大道之宗也”；有说“孙外公者，内无也；五百年前者，先天也。可知先天之气，自虚无中来，乃他家不死之方，非一己所产之物。”解释观音给的三根救命毫毛为什么是杨柳叶所变：“杨为柔木，即巽木也；三为乾卦，三根毫毛，即元气也；放在脑后，即取坎填离，变离卦为乾卦。”解释太上老君的金刚琢为什么那么厉害：“盖圈子即太极也，亦即‘中’字。”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连《老残游记》这种比较正常的书，都把乌鸡国真假国王解释为与天下大势相关：“要借着南革的力量，把这假王打死，然后慢慢地从八角琉璃井内把真王请出来。等到真天理国法人情出来，天下就太平了。”娘娘说的那句“三载之前温又暖，三年之后冷如冰”的私房话，也被解释为“其讲公利的人，全是一片爱人的心，所以发出来是口暖气；其讲私利的人，全是一片恨人的心，所以发出来是口冷气”，成为判断真假天命的重要依据。——我一度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是看了一部假的《西游记》。

有些人非常推崇《西游》，说：“熟读《西游记》，一切火候功夫，无不俱明。真道家奇书也。”“你要读书，观一部《西游记》足矣。”（《体真山人真诀语录》）金圣叹却死活看不上：“《水浒传》不说鬼神怪异之事，是他气力过人处。《西游记》每到弄不来时，便是南海观音救了。”脂砚斋也有类似看法，说它“一味无稽、至不能处便用观世音”。其实呢，只谈玄道，或者只谈文法，都看不出《西游记》的好。要有孩子的眼睛，才可以。这是题外话了。

《金瓶梅》向蒙不洁之名。但其中包罗的物态人情、诗词曲赋、杯盘果肴、花木屋宇，写实之笔，令人叹止。《红楼梦》当然也有，只是很多地方故意用虚笔，真事隐去。《金瓶梅》则不然，恣意写实。我看的时候，经常怀疑作者眼前摆着一本账簿，遇到吃饭、送礼、生意、工程、人情来往等事项，就把账片子抄一份。所以大小高低、轻重亲疏，分毫不差。传说作者是“嘉靖间大名士”“世庙时一巨公”，我却觉得，是他们的管家也未可知。对物色的迷恋和描摹，无出其右。

《红楼梦》写的是豪门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金瓶梅》写的则是那个时代的中产，“一生广得妻财”的西门官人，财富急速膨胀又快速消融。《红楼梦》雅洁，有文人士大夫气；《金瓶梅》不避俚俗，市井气息弥漫。和《红楼梦》一样，《金瓶梅》也处处点出重要时间节点。从开篇不久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到“八月初六”武大百日，到妻妾们一次次年节、一个个生日，间或偶有舛错，大致顺序总是分明。所有热闹一路数过去，发现竟是在数西门庆死期。一吓。

前一段重读《金瓶梅词话》，看罢最后一页，只觉冰天雪地。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红楼梦》未完的好处。就好比看一出永不落幕的大戏，只要不演完，就一直热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