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拌的大头菜

宛蓝（江门）·人间有味

潘富俊教授在其著作《草木缘情——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里谈到章回小说的植物，不禁发出如是感慨：《红楼梦》前八十回描写植物丰富细腻，作者对植物熟悉度远胜于后四十回，此结论可作为支持前八十回的作者为曹雪芹、后四十回为他人所续的历史悬案吗？

作为《红楼梦》的资深老读者，对于潘教授的说法是颇认可的，犹记得当年读《红楼梦》，前八十回章书几欲翻烂，后四十回续写就不受待见，仍崭新如初。后来读邓云乡先生写《红楼风俗名物谭》，他就狠狠吐槽一把续写者高鹗不懂吃，看得我大为痛快。

邓先生所举的例子，是第八十七回里：“感秋声抚琴悲往事”，紫鹃与黛玉关于吃饭的一番对话。紫鹃让厨房做了一碗原本很简单的火肉白菜汤，却加了一大堆完全不搭界的材料，又熬了红米粥，还将五香大头菜拌了醋加了麻油。高鹗在模仿前八十回的笔意，外行地写了一大篇他完全不理解的饮食文化，还洋洋自得认为自己如理想中懂吃会吃。

事实上，吃粥就汤也是挺无脑的认知，汤汤水水全混在一起，教人怎么吃得安生，尤其像林妹妹这种弱不禁风的小身板。邓云乡先生说饭有饭菜，粥有粥菜，酒有酒菜，林妹妹出身诗书世家，紫鹃在贾府耳濡目染那么多饮食知识，断不可能吩咐厨房做了汤跟着又熬红米粥。更滑稽的是，她还将五香大头菜加了油和糖，拌上麻油和醋，当成无上妙品，特意加重语气：“咱们南来的”以示亲切。我往往看到此处，感觉在服伺黛玉吃饭的是假紫鹃，前八十回的灵动劲跑哪去了？

邓云乡先生诙谐地说：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各地饮食习惯，只有山西人爱在酱菜里加醋，北京人不会加醋，江南人更不会。引得我开怀大笑，大头菜在广东叫冲菜，我生活的城市特产就是荷塘冲菜，没高鹗弄得那么累赘，冲菜切丝蒸鱼，是极好的搭配，简单的搭些青椒丝弄个冲菜炒肉，也是很能下饭的小菜，根本就没高鹗形容得那么与众不同。写作源于生活，可以说高鹗是完全不懂吃，也不懂烹饪艺术的。

邓云乡先生亦一再举例，曹雪芹在第八回写的“酸笋鸡皮汤”，第六十二回的“虾丸鸡皮汤”，第四十三回的“野鸡崽子汤”，第五十八回的“火腿鲜笋汤”，都是十分高级的汤，是有高级筵席的生活根据的。这点与潘富俊教授的感慨是很相似的。潘教授说，《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擅长利用植物的特性衬托不同人物的个性特质，暗喻小说人物的结局，也善用植物四季枯荣变化的性质以对应故事情节的发展。如此善用植物特性融合故事情节的作品，在中国历代文学中可说是无出其右者。

亦因如此，注定《红楼梦》前八十回可精读，后四十回可读或不读。无他，一部伟大的作品后面必有一个伟大的作者，才足以应付无数读者的金睛火眼，以至流芳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