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莞席

◎ 冯 娜

夏意渐浓，南方又进入了晚上睡觉要铺凉席的季节。记得当年初到广州上学，父母帮忙置办的行李里就有一张带着植物香气的凉席。九月的开学季，岭南一带还在炎热的季风中徘徊。然而，饶是汗流浃背，我也无法在凉席上安寝——此后多年，我尝试过让自己能在凉席上度过漫长夏夜，但不论是上好的竹席、亚麻席还是绵密的草席藤席，我一律无法在其上安睡。想来是实在享不了凉席的福，只能每每开着空调窝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要是在两千多年前，凉席上安寝的那可是君王才有的福分。“下莞上簟，乃安斯寝”（《诗经·小雅·斯干》），铺好莞席再把竹席铺上，君王枕之，安然入梦乡。“莞”，古称“莞蒲”，是莎草科的植物，大概类似于今天所说的香蒲、簏草、大甲草等水生植物。茎秆柔韧，可以用来编制凉席。

《诗经·小雅·斯干》是一首赞颂西周王公宫室落成的歌辞，诗中极尽溢美之词描述了新宫的华美庄严，“似续妣祖，筑室百堵……约之阁阁，椓之橐橐”，气势宏大，富丽堂皇。这宫殿的主人呢，在凉爽豪华的床榻上梦见了强壮的黑熊和细长的花虺蛇。在诗经时代，“下莞上簟”是王的礼制，一般人是无法享用这莞席上面铺竹席的豪奢的。另一方面这也说明，王宫落成的庆典是在如火的炎夏。占梦官对周王说，“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梦到黑熊和细蛇是生男生女的祥兆啊。子孙繁衍，对于一个古代的王室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王宫如何恢弘延续，有赖于子孙的繁茂昌盛。

我一直在想莞席是否香气氤氲又软和，不然在其上如何能做祥和的美梦呢？不过想到两千多年前，王公贵族们已经享用凉席避暑了，真是智慧。《汉书》中曾记载孝文皇帝“莞蒲为席”，是为了自奉简朴，也就是说到汉朝时，莞席蒲席已经是民间睡榻上的常见之物了，并不是王室的特供。到了空调、电风扇等等工艺发达的今天，凉席的种类更是繁多。不知道那些能在凉席上睡得安稳踏实的人，可曾梦见过黑熊或者花虺蛇呢；又或者，这些梦才是王公贵族们的专属？

在湿地里经常会见到莎草类的植物，其中应该就有诗经时期一直繁衍至今的莞草。记得小时候用手去捋那些植物的茎秆，捋不动就使劲拽，有时会被它们划伤。这样“有劲儿”的茎秆待成熟之后确实是上好的编制凉席或箩筐的材料。不过睡在凉席上面的人通常不用考虑如何收割、如何编织。“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睡在敞亮宫殿中的人，也不一定知道自己身下清凉的席子来源于何物。

两千多年后的夏夜不见得更加漫长，既然享不了昔日王室的清凉，就让我裹着棉被做一个今朝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