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先生的后面

俞晓群（出版人 北京）·书后的故事

这半年我们制作韦力先生著作渐入佳境，每天小编们跑来跑去，十之六七是在谈韦先生的书稿。《琼琚集》《硃痕探骊》《上书房行走》和《觅理记》，几乎一月一书，而且每一本书又有不同的款式变换出来。比如《上书房行走》，有紫色的普通本，有红色的定制本，有四种颜色的真皮本，还有多册“抽印本”在请陆灏先生设计。近来小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太复杂了，我都快被弄晕了！”我开玩笑说：“我们能把作者和读者弄晕，才算成功。”

这一年既是幸运，又是辛苦。先是王强先生的《书蠹牛津销夏记》，他把西书收藏讲得天花乱坠，让我如醉如痴；接着是韦力先生的一系列著作，把中文藏书玩得出神入化，更让我难以自持。许多人读他们的书，要学习他们的生活情调和方式，我私下感叹，这二位大神的活法云山雾罩，平常人哪里学得了呢？

那天我又跟韦先生通电话，说要写一写他的故事。于是我把韦先生的著作一本本读下去，没想到越读越入神，结果把自己弄晕了。

首先韦先生讲故事的方法环环相扣，俗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韦先生的实践，当代无人能及。其次韦先生的文字不大雕琢，我悟出背后的两个原因：其一在“知之甚多，急于表达”，其二在“用平调的语言，掩盖文字后面的激情与意义”。

举三例：一是谦虚后面的骄傲：他的《硃痕探骊》一书，是借古喻今的典范。其中有“不堪持赠”一句，取自陶弘景《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大意为皇帝问山中有何物可以持赠，陶弘景说有很多白云，但白云只能自赏，不能相赠。韦先生评价：陶弘景此语是一句神仙话，他把骄傲隐藏在谦虚之下。

二是闲话后面的主见：还是《硃痕探骊》，有印句写道：“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语出司马光《资治通鉴》：“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余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雍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接续此句，韦先生引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还有衍生的句子“人至清则无朋”，以及“人至贱则无敌”。这最后一句让人发笑，韦先生却引出《大戴礼记》的话语，阐明主见：“民有小罪，必求其善，以赦其过。民有大罪，必原其故，以仁腹化。如有死罪，其使之生，则善也。是以上下亲而不离，道化流而不蕴。故德者，政之始也。”

三是文章后面的故事：韦先生文章貌似平铺、含蓄，实则背后的故事很多。比如《失书记》中有《周一良藏本》一文，韦先生谈到收藏《学津讨原》，其中有许多周一良先生亲笔批语，但此书有一个特点：只要超过三两个字的批语，旁边必有一方钤印，如“一良藏书”“毕竟是书生”等印句。这一册书竟然钤印上千次。后经证实，系周家后人所为。开始韦先生对此做法不太认可，再拍周一良书时，提出不要再这样做。但周家依然如故，所以韦先生没买那批书。

后来韦先生见到周晶先生收藏周一良的书，不在乎后人盖的印章，甚至专为这一奇观而收藏。问其原因，周晶先生说，周一良先生晚年苦闷，他的家人要伸张胸中积郁之气，印句是一种表达。闻此言，韦先生点头称是。海豚社曾出版《周一良读书题记》和《师友杂忆》，我作为出版人，读过那些印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