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华
我和两位朋友去看望这位老人。
迈过沟坎,坡上就是老人看守的果园。从场边土屋走出一个壮实青年,边走边笑:“我爸他俩进沟摘杏,就等你们来呢。”说着,他看看我,挺认真地说给大家:“我爸在家里那么倔,怎么跟您投缘呢?”我听了就笑。
这位老人,去年认识的,杏熟时节,我来买杏,谈得很投心。之后,老人知我出门方便,托我从北京捎过茶叶,从十渡带过蜂蜜……
没让老人儿子引路,坡顶泻下来的沃沃绿荫,早牵起众人情感。我们走入果园小道,立觉透心清爽,盘坡下堰,近眼瞧,核桃如拳,顶花小柿子亮眼,一簇簇嫩青山楂闪在齐眉……半坡上看,坡地的谷子、花生、高粱、豆子,由于田土锄得松软,看不出旱象。堰根下,水井边歪着一只柳斗,几垄儿大葱,碧碧挺挺……走在果园,我有一种亲近了老人的感觉。我觉出老人那梳理果园的手,正亲切抚摸着我。
冲着幽深果园,我大声呼喊:“大爷,我们来啦!”
静静地,就见那边杏树枝儿一挑:
走来了老人,一手提篮子,一手提一根带布兜的木杆儿,一脸喜色,脚步噔噔地走过来了。
草坡上坐了。我们围在老人身边,心里甘甜。老人吸着纸烟,看我们吃杏,显出一脸快活。他却不多夸杏儿好。说杏儿,语气很轻淡:“这是‘大八达’早杏,旧历四月十四开始熟。半拉红半拉白的,是‘串铃’,四月二十下货,好看,口味也好。”
我的不谙稼穑的城里朋友,像是发现新大陆,问:“这么多果树,上了虫害怎么办呢?”
老人吸着烟,慢悠悠谈:春天,毛毛虫怕冷,全聚窝里。一棵树一棵树找,遇见,就用石头碾。至今,果园没打过农药,也没见虫害……
“一个人又养树,又种地,怎么顾得过来呢?”朋友流露出关切。
老人先“咳”了一声,老人说话有这习惯。
“从承包那年算起,七年了。先是种自己的几亩地,后来本家侄跑运输,把他的地也让我种了,现在总共12亩。种这地,都是用柴草换来的牲口粪。我每天早上五点准起,喝足水,就想上地。不想躺,不歇晌。实在乏了,地头抽袋烟。有点身体不舒服,沏碗酽茶白糖水就缓劲。这么着,遇上好雨水,收三千斤黄豆、三百斤豇豆、二百斤谷、几千斤白薯……别人家有的图挣钱,地撂荒了,果树也刨了卖炭柴,我这儿粮食年年有收成,还养了一坡果木……”老人说得很平静。末了一声感叹:“我就喜欢树!”
“天生木命,命贱。”听我们说话的大娘,这时甩了一句。
谈起日后果园,老人继而兴奋:“我这儿的杏树都上50年了,但保养好,再挂几十年也行。‘秧’了二亩桃苗,打算接‘大叶子’、‘谷茬子’,这两样口味特别好。至于黑枣接柿子,酸枣接大枣,这二年数也数不清。”
看着眉眼舒泰的老人,我的心泛热,默默喟叹:劳其形者长年,安其乐者短命!这一对可爱的老人,黄昏晚景,还以对土地善良的爱,回报家园。相依共命,披风栉雨,把奉献当乐趣留给后人,实在可敬可佩!
看天色将晚,老人送我们下坡。小场儿边告别,我忽然想起对老人说:“给您照张相吧!”老人也不推辞,答应很爽快:“除去日本鬼子霸占时照‘良民证’,多少年没照过相呢。”
老人定定站好,我静静注视着他:月白针织衫,显出嶙瘦骨骼;下边宽裆青裤,甩出一截儿蓝布腰带;一双赤脚。背衬绿树高坡的远景,老人此时就像披着金霞,连接天风地气的一棵老杏树,安详,结实……
附记:老人程姓,名远声。山野农夫,名字却端然不俗。京西坨里古邑上万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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