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的故事

◎ 斯尔然 （北京 文学博士）

打我小时候起，就特别喜欢听人说故事。收音机里沙哑着嗓子的说书人自是此间正派，可隋唐英雄们已死太久，凌烟阁二十四士远离红尘，真不如坊间随便听一耳朵来得俏皮泼辣。麻将桌前、菜市场中，主夫主妇们聚集的地方从来不缺飞短流长，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三人行必有故事。我意外听见自己英语老师的风流韵事，是在一个糖粥铺。两个矮胖的中年妇女大谈特谈有多少男人为了英语老师打架，以及她如何在舞场出尽风头。她们的语气糟糕极了，恨恨地往粥里加了三勺糖。啊，我的英语老师可是个美人，眉眼如画，腰肢软糯，喜欢穿裹身连衣裙，涂深红色的口红。就是在那个糖粥摊，我不仅知道她在内蒙古与一个男人共骑一匹马，还知道她连续几夜不醉不归还。两个胖女人眉飞色舞地阐述，相互补充，隔着记忆的长河，我依旧能记得她俩的样子，烫着时下最流行的短卷发，交头接耳间愈发显得头大如斗，神情已足够写一整本香艳小说。那时刚看过一部电影，主人公在电影一开头便与情人共骑一匹黑马，自远处狂奔来，衣衫不整。忍不住激动地浮想联翩，我的英语老师，可是个美人啊，和电影上的女人一样美。两位胖阿姨一定想不到对面低头喝粥的小丫头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就像她们不知道，那一瞬间，我竟对她俩生出了悲悯。

那时夏天有专门的冷饮店，我爱吃赤豆冰山，甜蜜蜜的红豆沉在冰水底，冰淇淋球浮起来，是奶油香草混合的口味，好吃极了。冷饮店还有高仿的波子汽水卖，我自作聪明告诉小伙伴，那是甜香槟。从六月到八月，我频繁遇见一个漂亮阿姨——当然有男伴：她先是同一个胖叔叔一道来，胖叔叔买的冷饮堆满桌，殷勤堆满脸。一个多月后的某天，忽然跳出来一个瘦男人，特别瘦，穿一条灰色竖条纹西裤，走起路来像螳螂，一蹦一蹦。他就这样蹦到漂亮阿姨旁边，一边抖腿、嘬吸管发出很大的声音，一边用手指卷她的长发，与她悄悄耳语。他对漂亮阿姨说，××知道一定会吐血。漂亮阿姨放下小勺，与他一起笑。

我的记性在某些时候格外好，知道那是胖叔叔的名字。于是正义感上身，一时间好生气。暗想如果下次见到胖叔叔一个人来这儿，就要告诉他这件不好的事。至于这件事不好到什么程度，当时还拿捏不清楚。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我又遇见过这只螳螂，他在夜市同一个穿高领白毛衣的阿姨共喝一碗牛肉汤。当然，等我再长大些，就会明白尘世中这种阳羡鹅笼的故事只是寻常。而白衣阿姨面容平淡地像杯白开水，脸盲如我，难以在人群中认清，于是循环往复的故事就此终结。而我对异性的审美观却从此奠定，开始无端厌恶瘦男人。

三年前的春天，天还下着雨，陈博士找工作受挫，和我在学校东门外吃过桥米线，极力说服我和她一起去意大利开餐馆。她说罗马的中餐外卖极难吃，导致她每日饥肠辘辘，如果选对特色菜，说不定一举成名、发家致富。伊是四川人，对食物有着天然的情感，而我一直想开个小饭馆，居然面对面聊了很久。饭后我们就忘了，继续做本专业，在故纸堆里寻事。回想起来好可惜，如果当时真能成行，现在一定又听来了许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