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专门理发修面,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戴一顶当时流行的毛呢鸭舌帽,去了学校。
《父亲》 罗中立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能力辅导我的学习。然而,我对父亲的敬服,却与学习息息相关。
我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上学的。一天,老师通知开家长会。父亲听说后,专门理发修面,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戴了一顶当时流行的毛呢鸭舌帽。当时,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臭老九”、读书无用论非常有市场。于是,这个家长会就出现了极为尴尬的一幕:只去了我父亲一人。不知道我父亲是什么心情,只知道他和老师谈了很长时间。当时我很担心老师告我一状,因为我的学习一般般,而我上学的钱又是父亲跟亲友借来的。我很怕父亲回家责罚我。然而,他开完家长会回来,只是淡淡地说,老师夸你聪明,就是贪玩;还说不怕慢,就怕站,你一直朝前走,不偷懒,就行了。
父亲参加一个人的家长会,一时间成了全校的话题,这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学习的压力,成绩也有所提升。一年过去了,我终于加入了少先队。那时,胸前佩戴红领巾,意味着我跨进了革命事业接班人的行列,那份自豪和荣耀,是整天写在脸上的。更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年,学校又主动减免了我的学杂费,这对我们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而言,无疑是意外惊喜,这又使得我的学习自觉性空前高涨。
事实上,父亲从不指望他的子女能够学有所成,成为名闻一方的“大先生”。但是,他又认为,“宁生穷命,不生穷相”,人生在世,活得要有尊严,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断文识字。他常说:只要识了字,就能更识事,才能知书达理,让四方乡邻敬重。
从我的祖辈起,家境就很贫寒。我父亲十三四岁就被征用到淮河做挑夫,疏浚河道。他一直在生活的最底层摸爬滚打,上学,只是他的梦。
然而,父亲却让我们兄妹五人,都进了学校,并且,他牛气冲天地表示:“只要你们学得进去,就是上到洋人那里,我都承担。”为此,他白天打短工,半夜到周边乡镇收购瓜果蔬菜,凌晨转手倒卖给菜贩子,贴补家用。那时,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又没钱租用毛驴、马车什么的,十多公里的路程,全在脚下,几乎每天都是起五更,睡半夜,披星戴月,风雨无阻。就是这样,为了我们的上学费用,他还得要绞尽脑汁。先是和亲朋好友借一点,让每个孩子先缴上一部分,然后再分期补缴。其生活之窘迫,非常人所能想象。
父亲到了晚年,早年的极度劳乏,使他患有严重的哮喘病,一到冬天就时常犯病,痛苦不堪;右臂又骨质增生,肌肉萎缩,吃饭穿衣都十分困难,后来腿脚也不行了,不能行走。但是,他的心情却十分舒畅。我们几个子女用轮椅车推他漫步,带他去理发、洗澡时,他一看到熟人就会热情地打招呼,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中心思想就一个:要不是当年咬紧牙关供孩子读书,哪来如今知书达理的家风,以及绵延三代的幸福生活……
版权声明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