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夏天的蝉

◎ 闫晗 （北京 专栏作家）

夏日的雨后是让人欣喜的，空气中有一丝潮气，姥姥家门前的木头垛子里又生出新的木耳，经过雨水的浸泡变得蓬蓬勃勃的，异常肥厚。把它们小心地一个个抠下来，不破坏木耳根部的菌丝。腐烂的木头有神奇的养分，有的生出各种各样的蘑菇，更多的则长出木耳，像是木头要倾听着人间的声音。

我献宝似的把采下的木耳拿给姥姥看，她用毫不意外的语气说，是门口的木头上长的吧。小心，别抠坏了。

姥姥对她家里家外所有的事物都了如指掌，甚至鸡窝中的五只母鸡，是哪只这一天没下蛋，她都一清二楚。她慧眼如炬，母鸡们的绩效是甭想蒙混的。至于妈妈多久没到她家，哪次带了什么，掐指一算就知道，甚至还有全村人婚丧嫁娶的日子，谁谁要过生日、过周年了她心里门儿清。然而她又不给人算卦，也没有人来请教她什么，知道这些并没有什么用。我知道她的好记性后，对于她领地的东西，倒不怎么敢触碰了，她肯定都惦记着呢。

后来我就去捉蝉。雨后也是捉蝉的好时机。土地潮湿松软，在地下挖好了通道的未蜕皮幼蝉终于等到了破土而出的好时机。或许也因为土地被雨水浸透，地下太过憋闷，蝉们迫不及待地要上来透气。寻到一个若隐若现的小洞，用手指轻轻一扒，如果洞口变大，那十有八九蝉还在里面，食指戳进洞里，蝉会举着镰刀似的前爪小心试探，很容易就把它钓出来。洞口太大的，多半蝉已经出洞，先行一步爬到树上，只有爬到高而隐蔽的地方，方能安全蜕变。从爬出地下到蜕完皮翅膀晾干之前，它们都毫无反抗能力，很容易被捉，或者被蚂蚁围攻。蚂蚁会占蝉的便宜，在成年蝉钻的孔周围吸树的汁液，让它为自己打工，而没有翅膀的幼年蝉，更是会被蚁群当做猎物。

果园里幼蝉很多，有些盛行吃蝉的地方会在果树中间裹上胶带，遇到很滑的胶带，往上爬的蝉很难像在树皮上那样顺利地用脚上的钩挂住，于是便困在胶带下方，捕蝉的人轻轻松松就把它们捉住，一只只扔进塑料桶里，为了避免它们很快蜕皮，还会在桶里洒上些水。

捕蝉这件事，是让我兴奋的。小学放学后的傍晚总是心有惦念，一有小朋友上门邀请，立即放下手中的作业本，跑出门去，向着河边树多蝉多的地方，四处逡巡，盯着地面有没有那样的小窟窿。雨后初晴，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可以捉蝉啦，忍不住去柳树底下瞧瞧。柳树树汁甜，蝉很喜欢，自然也会在上面产卵，过几年它的后代就会破土而出，又接着在树上歌唱属于它们的夏天。孩子们没有心情怜惜蝉生命的短暂与辉煌，捉了蝉回去让姥姥烧了吃，姥姥总会嫌弃：只有那么几个，不值得动火。

在城市里，蝉过得要艰难一些，树木经常会喷杀虫剂，而树下常常铺着水泥砖块。初中时，搬到城里，没怎么捉过蝉。中考完那年，同桌约我和另两个同学到学校后的大柳树下翻水泥花砖，神秘地说下面有蝉。翻了几排花砖，果然找到几只蝉，若不是我们翻出来，面对水泥砖块，它们或许无能为力吧。尽管它们在地下挖了很深很长的地道，已经很了不起了。

成年后，每当听见夏天的第一声蝉鸣，就会愣一下，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回忆起许多童年往事，甜蜜而又怅惘，仿佛走在街头突然有人喊自己的乳名一般。姥姥已经过世多年，她门口的木头垛子早就不见了，我也不再捉蝉，很想念那时的她和它们，以及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