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进轻慢时空

     ◎ 陈行（德国 研究生）

戈斯拉尔，是下萨克森州的一座小镇，也是我在德国旅行的第一站。它的名字听起来玄乎，像张牙舞爪的怪兽哥斯拉，其实也确被称为女巫小镇。入境一礼拜，也不知什么神秘力量驱使，把居无定所的烦心事抛诸脑后，欣欣然就应了伙伴邀约。坐着火车，况且况且地，穿越冬天的森林和田野，直驱哈茨山区的女巫地界。

小镇入口，一对憨态可掬的胖墩儿铜像把守着，仿佛在预示它的可爱。据说，戈斯拉尔二战时未受炮弹之袭，是以至今保留纯正中世纪建筑。走着走着，果真见到鳞次栉比的德式典型房屋，和它们长出的鳞次栉比窗户。砖石垒成的二三层小楼，木质横梁裸露在外，墙体表面漆成奶白色。兴许是位于半山腰地势，远远看去，一排房屋竟有些东倒西歪的。

小时候写畅想未来作文，觉得房子都是巧克力做的，眼下方方正正可不就是嘛，黑巧克力边，白巧克力心，咬下去还一脆一脆的。沿着蜿蜒逼仄的林荫小道，这些百年巧克力房子遍布，还有罗马式、哥特式、文艺复兴式、巴洛克式各种口味，整个小镇却显得无比协调，难怪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也要将它收作一份子。

星期天的缘故，商店都关闭了，路上只有各家窗台上的小盆栽兀自热闹开着。而所有人气，都聚集在了老城中心。人们牵着狗吸着猫，坐在广场上懒懒地喝咖啡。也不多言语，就那么任由着时间流转。青铜圆碗状的喷泉，托着头戴皇冠的金鹰，定定地望着老市政厅，可能是这里最勤快的目光。与它一般敬业的，是每天敲四次的音乐钟，待至特定片刻，屋顶三扇小门齐齐打开，小木偶们肩扛铁锹，在铃铛声响中，要赶往小镇附近的金矿工作。

没有女巫，只瞧见商店橱窗里琳琅的女巫小偶。来的季节不太对。后来才知道，四月最后一天夜晚，巫婆们会像歌德小说里写的那样，纷纷前去哈茨山布罗肯峰聚会，迎接五朔节开端。唯一有点儿诡谲气氛的，可能是这天风萧萧瑟瑟地吹，卷起锈色落叶。我们不知不觉地，就循着青石板路，走过古藤老树，走过小桥流水，直至撞见旧城墙，四下静谧只剩乌鸦叫唤。

那天陷在酒心蛋糕里的美妙记忆，吸引我们在夏天再度回访。坐在皇帝行宫前的草坪上，看远处灰色和红色交替的砖瓦延伸。威廉大帝和腓特烈大帝巴萨罗的青铜像，骑着高头大马，威武地睥睨一切，雨水洗刷了他们的颜色，也洗刷了厚重的历史。小女孩们坐在石台上互相踢踢腿，旁边的栗子树结出新芽，穿着亮黄色的老奶奶举起老花镜，认真地读一张报纸。置身其中的感觉，让我想起日本湘南海岸边，以轻慢时光闻名的镰仓小城。

一个三面环山，一个偎海而居。或许是因为，同样乌鸦成群，打通了我心里两座城市的次元。作为日本最初武士政权的诞生地，镰仓却气质文静，和戈斯拉尔一样，好像没什么执念心，绻绻流淌，允许散漫。走在它深深浅浅的蓝色里，似乎能体会世界辽阔。斗转星移，庙宇摧毁，只有一尊大佛长久安然于此，似乎在告示，当我们离开，万法续旧，所以为什么还神伤，为什么还烦恼。掉进轻慢时空，何不专注于，不求成的时刻，让该发生的自然发生。若要问乌鸦为什么叫唤不迭，大佛且藏在那樱花后面，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