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骨头，不留肉

     ◎ 斯尔然 （北京 高校教师）

某次乘飞机，看到一个成功女人写的识人小tips。伊说饭局上最能窥见人的真面目，最怕看见那种把骨头啃得一干二净的年轻女孩子，野心、贪婪、欲望都写在她们精致的脸庞上。

这种观点远比她拙劣的文字还要可怕。真真莫名其妙，就不兴有人专门爱啃这些筋头巴脑的骨头？譬如在下，以一人之力，就能把她全家啃得颗粒无收。怎么说，我也很怕这种乘东风赚了一笔的人，很有些穷人乍富的挺腰撅肚，主要表现在处处以人生赢家自居，虽然认识的汉字到不了两千五，却敢在各个方面给大众当教师爷。

何况有的食物本身便是吃得精细才有乐趣，羊蝎子与鸭头是其中之二，二者滋味虽不相同，却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只有舌头与牙齿配合得巧妙，才能把那些隐藏的肉吞到肚子里。羊棒骨中有白色的骨髓，就着吸吮，滑滑的髓随着骨缝里的汤汁被一起吸入口中，像是夏日啃鸭头时就着卤水吃到的脑髓。肥硕的棒骨上粘着细长的肉块，连接处有肉筋，久嚼还有鲜香。这种食物，囫囵吞食是对它们最大的不尊重。

我少年时有个好朋友，自边疆来。据说在他幼年初尝羊肉滋味时就听过白胡子老翁的告诫，一个男人啃过的骨头上残留多少肉，就意味着将来恋人脸上长着多少个点——这个传说一点也不吓人，说明哪个民族的老人都愿意吓唬浪费食物的小孩。况且我觉得高鼻深目亚麻色头发的女子配上浅浅的雀斑可爱极了，他却怒目而视：“雀什么斑？那叫麻脸！”

于是这个生怕自己会娶个麻脸的有志少年自打听闻故事起，便染上了啃骨头一啃半天的可爱毛病。冬天里一家人热热闹闹围在一起吃羊肉，只有他抱着已露鱼白的骨头死命地嚼啃，仿佛是被抱养来的孩子，吃不上肉。遭家人怒斥也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将骨头啃得干干净净。整个喀什地区的人恨不得都知道这人是个狗不理，他啃过的骨头丢给牧羊犬，狗只闻一下便悻悻走开。

乡间老翁随口说起的一则警世恒言而已，却从此铭记在心，生怕因为自己啃骨头时的漫不经心，将来找不到美丽的太太。古语说三岁看老，我一直觉得这个人或许能成就一番事业，别的孩子哪比得上他这么志存高远。

后来这个人远去大洋彼岸，找的太太与他同族，在土耳其长大。相爱时人生美好，相怨时天地失色，俩人的相处很有些玫瑰战争式的歇斯底里。我见过她的照片，夕阳下脸被染得金黄，卷发盘在头上，目若星星闪烁。小时候的童话书里若有插画，她就是那个波斯王妃。

还是美丽的，我想，对得起他这么多年啃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