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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同里

  王新华

  忽然觉得,没有写过同里。同里在我身边,已经十年了。

  同里就像冬天里亮了底的一个水塘,摆在那里,文人尤其是当地的文人,恐怕都拎把铁锨下去过,掘几下子,看看有没有一点黄鳝、泥鳅、荸荠、慈姑。有的人就弄到了,写同里的文章发表了,得奖了。

  我不是文人。我是远道而来的一个打工者,只是有时也爱捣腾一下文字。

  第一次去同里,是二〇〇一年的初夏。我在它的旁边已经生活一年多了。那个时候,我的几个老乡要回去收麦子,他们在这里都没有固定的工作,只是临时在工地上做做小工,一天一二十块钱,他们是开春出来的,除了吃住,一人只挣到了几百块钱。这下回去,有的可能就不来了。这个时候,我便想到了同里。同里的名字太大了,和联合国都发生了关系,还号称“东方威尼斯”。多少人千里万里都跑过来看。这一趟,要花多少钱?我们三个省的路都走了,现在就这十来里,不去还真是有点傻。商店门口的喇叭说,路过不要错过,买到就是赚到。我跟他们说了这个。那一天,我缺了一个工,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骑自行车带他们去了同里。

  头一趟,同里没有超出我的心理预期。我们转了一圈,老乡说,这不是一个村庄吗?乡下人游同里,落差似乎不够。到上海上杨浦大桥,蹬金茂大厦,效果可能要好些。同里之游就这样过去了,有点不长不短。我想,那一天要是不知道人世间有个同里,我是跟着别人进去干活的,出来以后我一定会向别人说起这个地方,可能还会写下这样的文字:今天意外地走进一个叫同里的小镇,她像一个清秀的村姑,让我看到了过去的江南。

  两年以后,我转到了同里西南一公里远的一个工地上。中午下了班,我得骑车跑到镇上吃客饭。那是初冬,午间睡觉有些冷了,我就顺便进入古镇区,在那里溜达。我穿着沾染尘土的工作服,胳膊上挎着安全帽。那一家挨着一家的小商铺,小吃点,谁都不搭理你。这样也好。平时我在柜台上看东西,店主一过来招呼,我就要走了。这处工地持续到第二年秋末,这整整一年里,我不知道这样溜达了多少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同里自身吸引了我,还是因为在这个活生生的消费场里——占便宜的心态支配我? 

  关于同里的文字我是见过一些的。本土作家阿庆的《同里,一枚江南的标本》,开篇就写到五代十国,开平三年吴江置县,接着又清点了同里出来的状元、进士、举人。接着又不能不提到明代的计成,清代的沈桂芬,近代的陈去病、王少鏊、金松岑等。这些人,我很陌生。现在的电脑上,这几个名字也都打不出来。我想,今天的同里,跟这些人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至少,我自己还没有感觉到他们的体温。我相信老外们可能比我知道得更少,这也并没有影响他们面向这里的行程。但是这样的文章和同里本身,却在这种历史叙事中不断地获得深度。

  最近一趟去同里,是今年夏天。老家有三个朋友到上海办点事,回家的时候,就顺便到近处的吴江来看看我。我想着该怎么教他们不白跑一趟。我问,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同里?他们想了想说,听说过。我说,同里就在这旁边。就这样,我领着他们乘公交车又一次来到了这里。这一回,我还是同一个策略。我说,游同里也可以不买票,不买票有几个点不能进,别的都随便看,买票的话,四个人可能得三百多块。他们说,在外面转转就中了,买啥票。

  同里的家底,有人早已总结了:一园二堂三桥。一园是退思园,名气最大,清代一个退休的官员兴建的,被联合国列为历史文化遗产名录。没想到它却那么小,我贴着封闭的外墙转过,只相当于自己家里的半块地,这么一片地方,套一犑牲口,到黑就能把它翻一遍。二堂听说只是两户人家的宅院。三桥分散在水上,没法藏起来,只好让人随便看了。三座小桥都有一个吉祥的名字,卧在丁字形的水道上,相距很近,有两个只是十几米。从功用的角度看,至少有一个是多余的。我疑心这也是有钱人在这里造景,并非完全的生活现场。有钱人借机造景是可能的。几里外的地方就有一个静思园,当地一个农民企业家建的,占地上百亩,号称江南第一园,被官方评为省内最佳投资。投资就是下种,就是期望获利。至于这三桥跟前摆放的一顶花轿,狭窄水面一条小船上的几只鱼鹰,就完全是道具了。没人出钱表演的时候,鱼鹰有的打起了瞌睡,有的目光呆滞地蜷缩着,像是铺子里一个等着关门打烊的小伙计。截至今天,那一园二堂我还没有进去过。我只是看过导游领着一帮人从这里进去,半支烟的工夫又从另一个口子出来。我觉得,把同里的内容归结到这几个点上,有些简单粗暴,对游客也是一种小看。我觉得同里的名堂主要还在于它的整体,在于水的布局,和被水分割,安置的那些普通人家。人们向来以水叙说女子。同里这个水乡女子,她的身材,脸盘,我都看到了。不让看的地方,只是她的私处。对于了解一个人(即使是女人),这已经不重要了。我想,没有额外的机会,那几个点我不会念着它了。

  那天陪朋友虽然是转转,我们还是走进了南园茶社,坐下来,要了茶。那一路沿河摆设的小餐桌,摊着青花布,摆着青花瓷,古典得很。也尽管被人微笑着一再招呼,我们还是没有停下。这原因,除了知道停下来就要花钱以外,我总觉得这些被宣扬的地方特色小吃,已经缺少真实了。莲子、芡实、三白,这些写在牌子上的,我在这里已经十年了,整天到处跑,并没有发现哪里长着这些东西。刚来的时候是看到过几个藕塘,可是很快就被一个一个填平了,树起了建筑。这里肥沃的农田也都卖给人家建了工厂,开发了商品房。别说小吃,就是一天也离不了的大米白面,恐怕也弄不出来了。今天同里的这些“特产”,我看都是从一个没人知道的穷地方批发、托运过来的。这些东西到了这里,才具有品位。想到这些,便觉得在这个地方吃这个,并不是一件多么地道的事。这时正值酷暑,游人不多,茶社里也只有我们四个,围在一桌。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以名人而名世的场所,里面的桌子板凳会摆放得这么满,跟饭店一样,不留一点空白。只有据说是陈去病、柳亚子两人对弈的造型,安置在眼前,提醒你这是一个雅致的地方。看到这些,喝着比油还要贵几倍的茶水,我总能感觉到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的喧闹。那是节假日,黄金周的景象。

  有人说,游同里最好是在阴天,下着小雨,顺便也赶走一些不相干的人。现在,事情已经没有这么简单了。雨水赶走一些游人,能赶走那些手扯手的铺位,拥堵在码头上的游船,飘扬在空气中的招幌吗?它们都是一只只睁着的眼睛,就像某些场所里的监控,全方位地盯着你。让你时时想到某一条商业街。让一个人的旅游永远偏离个人性,真实性。

  同里人是明白这一点的。这有点像一个女人不守妇道。所以,他们又得朝着相反的方向用力。古镇区上班的女子,都穿着丝绸,印着青花,尽管她们内衣可能标着英文字母。这里的每一个垃圾桶、接线箱、空调器都用一个木质的罩子盖起来,木材上涂抹的底色也是黯淡无光,像是经过了岁月的风吹雨打。落伍和陈旧在这里是首要的审美元素。这里,喻示着现代社会的一种分裂。

  就这样,同里人为自己,为每一个在时尚的潮头上奋力冲浪的现代人,修复着一块早已破裂的处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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