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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柠 | 散步是为了邂逅


 (本文系台湾远景版《东京文艺散策》<增订版>之代后记,2018年1月出版)


在我看来,世上的城市分两种,一类适合散步,一类不适合。我居住的城市帝都,明显属于后者。人到中年,爱上散步,可北京却基本无处可散,于是,这步就散出了国门。


当然,我之爱往东京跑,倒也不单是为了散步,那些预谋中的目标之地和随机的斩获——美术馆、文学馆、文豪故居和新旧书店,每每令我流连忘返,计划中的散步路线图屡遭改写。但,这不是问题。人,跟着脚走;脚,跟着感觉走。日出而行,日没而酌,随遇而安,不亦乐乎——人在东京的散步,几乎是纯感官性的。


△ 无产者街区山谷,毗邻古老的花街吉原,也是我的散策之地。


海明威在谈到战后初期的巴黎时,曾深情地说:“如果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无论你今后一生中去到哪里,它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而对我说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降的东京,亦不失为类似的存在。


若单纯从购书观展的实用角度出发,在亚马逊商业模式已无远弗届,包括VR在内的信息化仿真手段甚至对性产业都构成巨大冲击的今天,按说实体书店和美术馆庶几已无存在之必要。可事实却刚好相反,书店和美术馆的存在感不仅未消失,反而在增殖。我曾经在一个书业同人的平台上,大胆放言:今天的茑屋(TSUTAYA)书店,包括不久前开始贩售图书的MUJI模式,实际上是创意产业对流行文化的重新整合,代表了一种全新的、低碳而文艺的生活方式,具有文化范式的意义和很强的可持续性。


△  位于六本木的国立新美术馆,刚举办过安藤忠雄回顾展。


就书店而言,它早已不复是单纯的物理性卷册交易的书肆,而成了一种多功能复合性的文化空间。这种文化空间的有无和多寡,与那个城市的舒适宜居程度、有没有文化,是密切相关的。有一家基督教背景的书店连锁,叫“Oasis”,在东京、横滨、京都、神户等大城市的核心区有很多店铺。书店本身的“高大上”倒在其次,我是很喜欢它的店名——Oasis。在我看来,书店之于钢混建筑密林的现代都市,确如沙漠中的绿洲(Oasis)。有它和没它,城市的生态迥异,不在话下。对一般市民来说,城里有多少间米其林餐厅,关系并不大。可在你居住的寻常巷陌,有没有那间每周泡三次以上的站前书店、深夜食堂或漫画咖啡,则至关重要。


上个世纪末,日本曾出版过两种重要MOOK,都是当时所谓“世纪回眸”文化思潮的产物:一是与意大利DeAGOSTINI社同步出版的百年电影史视觉志The Movie的日文版,二是讲谈社回顾二十世纪历史的《日录20世纪》。二者均为编年体,从1900至1999年,一年一册,每周末发行,以类似“全球史”的广域视角,复现了那一年西方、日本和中国的历史,包括电影史。我那时已然意识到书太多,有限的生命将被书页埋没的现实,购书已开始节制,但这两种MOOK却志在必收。当时我住的公寓位于东京都板桥区,都营三田线一个叫志村三丁目的车站,站前有一爿小书店,我是常客。记得当时还是六天工作制,每逢周六,我即使在外面喝酒,也会掐好时间,在晚九点之前赶回志村三丁目车站,因为要去书店买这两种MOOK。碍于预算和存储空间,《The Movie》我大约只买了50册,但涵盖了我认为最重要的从四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电影史。而《日录20世纪》我则从第一期起,买到最后一期,外加100册主系列之后,追加出版的副系列《日录20世纪·Special Issue》20册,也一并拿下。有时我到东京以外的地方出差,无法按时购买,便会给老板打个电话,让他帮我预留,待回东京后再去取。为了便于收纳、翻阅,我还特意购买了十只特制文件夹,按每个年代10册的顺序装订好,永久保存。这套MOOK作为编年史,兼具思想性、传媒性和视觉性,是一套不可多得的二十世纪史,至今爱读不已。


△ 神保町艺术系小书店“蜻蜓文库”。加藤老板是艺青出身,也成了朋友。


前日本笔会会长、剧作家井上厦说:“一个文化人,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家常打交道的书店,并承蒙它们的关照。”这话不错,也道出了一个事实:神保町的每家书肆,背后都有一群文人在支撑,其中颇不乏三岛由纪夫、立花隆这样的大作家、名记者。曾几何时,就读于圣心女子大学英文科的美智子皇后,在做毕业论文时,曾到神保町著名的文学系书店玉英堂淘书,查资料,后以首席的成绩毕业。司马辽太郎生前,虽住在关西大阪,但每当准备写新书,需要某一方面的资料时,神保町的文华堂等历史系旧书店会马上动起来,连夜翻捡库存,筛出来的书装满小卡车,由店员驾驶,送货上门。待作家挑选一过后,再把剩下的书拉回店里。读日本作家随笔,诸如此类的八卦过眼多多,不胜枚举。


在书业和内容产业空前严峻的竞争之下,日本书店孕育出复杂多元的生态,很大程度上超越了图书交易的范畴,日益演变成一种公共文化空间,成为人们自由交流、思考、创意和休闲的场所。就书店的形态而言,除了通常意义上的新旧书店外,还有各种经营模式,如移动书店(BOOK TRUCK)


△ 被称为世界最美书店的京都惠文社一乘寺店前店长堀部笃史也是作家,为作者签赠的两本小书。


在东京都内的代官山、惠比寿等繁街闹市或大森海滨、高尾山等首都圈近郊,有时能见到由小型房车改造的“书车”:拆除座位,四周的空间全部预装书架,书架上插满了书。后车门一打开,折叠式台阶架在轿厢底部,房车瞬间变身成一爿袖珍书店。少则三四百,多则五六百种,多带有主题性。如古董、咖啡、漫画,或根据环境,今天去海边开店,便载满与海有关的书;明儿去山口的话,则换成登山本。店主坐在折叠椅上,边练摊儿,边看漫画,有的还提供咖啡服务。


如架空书店。在东京西郊荻窪等地的一些Live House里,与特定的音乐小组和演出相配合,常有一些图书即卖会活动,题材多与音乐有关,如爵士、蓝调等。这些书店并无法定地址的店铺,网上也查不到库存,但却是固定的书店,有自己的看板(如“章鱼文库”等),销售有带有自己LOGO的书袋、革书皮和手机套等精品文具。虽“无形”,但其实每天都在不同的音乐酒吧里开业,在社交媒体和主页上定期更新营业活动的广告。作为依赖Live House生存的“寄生”书店,有自己特定的读者群和粉丝。且由于粉丝的趣味小众而同构,反而多铁粉,不易流失。


△ 日本一些独立书店免费提供的书皮(Book Cover)。


如无人书店。从中央线三鹰站北口出来,在徒步13分钟的商店街深处,有一家叫“BOOK ROAD”的旧书店,店面很小,但24小时营业,年中无休。店主是一位上班族,爱书店却无暇照应。于是,开了一间自助式书店,从收款到包装,全部机械化自助服务。据说,深夜是销售高峰。当然,也不乏把店铺当成变相的休息室,甚至留宿处的书客。


说到留宿,东京还真有可住宿的书店:位于西池袋的“BOOK AND BED TOKYO”,其实是一家胶囊旅馆。委托一间著名文化书店精选的3200册图书,充斥在从公共大厅到洗手间的各个空间,连天花板都以书籍装饰。店内有威士忌等酒精饮品贩售,书客们可边自酌,边读书。读累了,钻进胶囊——书客变宿客。胶囊里的橘黄色LED照明是专为阅读设计,温暖而舒适。但那儿的书,只借不买,确切地说,是一间图书馆式胶囊旅馆。


△ 位于日本近代文学馆内的著名Book Cafe“文坛”。


面对如此多元到“变态”的书店生态,书客们的诉求自然不复拘泥于淘书本身,也呈现出一种复合型需求形态。因此,独立书店提供的纸书皮、免费索取的书店内刊(Free Paper)、书店定制的文具和精品萌饰,以及书店举办的各种以图书为主题的作家讲座、对谈、签售等活动,自然也成了书客们淘书之余的“猎物”。


不过,东京的书店毕竟太多了,仅新书店就有近1500家!除了在生活中常打交道的书店,大多数书店,哪怕对书客来说,也是一种“邂逅”的关系。而至于说能否邂逅,何时邂逅和邂逅的次数,恐怕是一个机缘问题。但社会有足够多的文化资讯,各种关于书店的书,书店散步的MOOK、杂志,电车广告,多到无处不在的程度。一些著名的独立书店,其实在你走进它的大门之前,就已经被“扫”进大脑,作为内存存储起来了。有一天,当你在某个街角散步,不经意间偶然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看板,脑中的内存瞬间被激活,那间书店就像老朋友似的,一见如故,熟稔而无需过程。而这,也是我对东京书店的个人化感受:


  • 书店一直在那儿,作为书客,无需焦虑,也基本无需做功课,权且任性地散步就是。总有一天,你会链接到它,那就是你们的邂逅。而我在书中写了,邂逅书店,就像在美术馆里约会似的,是一桩相当感官性的、很妙的勾当。对有的人来说,甚至意味着某种人生重启,也未可知。


言重了,赶紧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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