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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桃 | 爱酒成伤


本       文       约       25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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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年代,鄂伦春旗阿里河很冷,小镇西山上的杜鹃花茎都结结实实地冻在了冬天里,我家的平房却很暖。父亲顾德清从敖鲁古雅拍摄回来,我妈给做的帆布袋里装着狍皮被和手扪子、皮套裤等行装,也带回来了。但更吸引我的是,我爸还带回了一个挎枪的猎人,红脸,有光的小眼(我爸也是)。屋里就弥漫着森林里才有的气息,不久,酒的气味升腾起来,暖暖地冲进我的鼻子,第一次点燃了我对酒的热情。因为那次平时严厉的父亲还把我抱起来在空中抡了几圈,用胡茬和酒气亲了我。

顾桃的父亲顾德清

之后,我从初中就开始了和酒一起的旅行。

猫眼是我的好朋友,蒙古族,一只眼睛是晶莹透彻的宝石蓝,一只眼睛是金灿灿的黄,在阳光下尤其好看。他是蹲级到我们班的,总穿个褪了色的国民党式黄大衣。猫眼幽默,大方,讲义气,还会干仗,我们都叫他猫哥。

那阵子电视播日本电视剧《姿三四郎》,我们总找机会从高处往下跳,有次我从房顶跳下来,踩在一块木板的钉子上,差点穿透脚背,现在想起来还疼。

后来是《上海滩》,一群初中生模仿着组织帮派。猫哥成立斧头帮那天,他家菜园子里站满了小孩,把地里的大头菜都踩坏了,他妈赶都赶不走。小孩们腰里别着斧子,各式各样的。猫哥信任我的画技,我就在斧把上刻猫的图案——这大概算是我最早设计的logo吧。刻了一下午手都麻了。之后宣誓,之后喝酒,猫哥家小卖店里的罐头和酒吃光喝光。

我回家后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泔水桶上,各种液体加上烂白菜叶和土豆皮铺天盖地浇在我的头和身体上,气味难闻之极。我清洗了全身,又清洗了地面,幸运的是没被下班的父母发现。那是我第一次醉酒,16岁。

学画的少年顾桃,不久之后就爱上了喝酒

不久猫哥赶上严打,因为打架被判了刑。我骑自行车去阿里河北14公里的劳教所看他,猫哥脸色苍白,眼睛还是一蓝一黄,送了我一个鲜艳精致的彩绳编的葫芦,他说在监狱里能学到好多技术,有个狱友之前不会开保险柜,进去后很快就学会了等等。

2000年,我开始北漂。五月的一个早上,接到了同学苏小英的电话,说猫哥死了,他去莫力达瓦参加朋友婚礼,回大杨树的路上撞了车。那天,北京很阴。

高中时,我在鄂伦春中学念书,学校在西山脚下。我经常和同学爬到山顶,俯瞰阿里河全景,还能采到野草莓。

学校南边有个酒厂,每天散发着浓郁的酒糟味。那时工资不高,酒厂上班的人们几乎都会偷酒回家喝。听说是在身上缠个塑料袋,有个塑料管插进酒桶里抽出来,穿上大衣就看不出来了。下班路上骑着车子就可以吸塑料管里的酒,常常没到家就醉倒了。

有一天中午,实在闲得无聊,我和同学突发奇想,去酒厂偷点酒回学校喝。那天烈日炎炎,很不像林区小镇,也没风,大中午的,感觉酒厂也没人,我们像两个小偷——其实就是——从学校穿过大半个山坡,翻过酒厂大墙跳进酒库,抱出好多瓶酒。出来的时候被看酒厂的老头发现了,老头带着狗追,我们抱着酒跑,边跑边像扔手榴弹似的向后撇酒瓶子,直到翻过大墙狂奔回学校还心有余悸。

1995年大学毕业,在没有秩序的生活里迷茫,无知却又不肯低下长发披肩的艺术头,经常靠醉酒后才能找回点自信,美术专业所学的也只能成为在酒桌上的谈资,小心翼翼的空虚占据了更多时间。

有一次,在吉尔格楞和蔡树本老师的工作室吃饭,三哥做了一桌好菜,两位老师还没到我就喝多了。可能是因为艺术是什么的一个观点,我抡起啤酒瓶砸在自己头上,而且是太阳穴——顿时血流如注,恍惚听到血水喷溅的声音像水龙头漏水一样。

三哥送我去了蒙医院,醒来看到被子和枕巾都是血,三哥坐在床边。我拔下了输液管催三哥快跑,否则还得赔医院的被和枕巾……那次放血真的害怕了,后来炖了好几只母鸡保养身体,现在太阳穴处还留着一道长疤。

2002年,寄身在亚运村安慧里的地下室,潮湿,阴暗,却很自由,靠一点摄影技术维持生活。

其时楼上住着歌手刘欢,经常能看到他走穴归来,停好吉普车后再抽上雪茄,拉着箱子上楼,优雅洒脱。

亚运村北的大屯有个二手市场,我在那淘回来捷克大使馆的木质家具很气派,还在晚上的邮局花摊买快蔫巴的便宜鲜花——这都是为了迎接我爸——他要来北京参加鄂伦春画家白英哥的展览。我很正式地在亚运村北一个小西餐店请他(之前踩过点,觉得兜里的200元够埋单了),点了菜后爸爸又要了两瓶啤酒,我始料不及,没想到父亲会和儿子一起喝酒,硬着头皮和爸喝了四瓶昂贵的啤酒后谎称头疼,其实是脑袋里计算着正好花光了兜里的两百块钱。回到地下室,爸爸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捷克家具和特意买的花,只说我的屋子很潮,别作病等等。那晚我失眠了,辗转反侧,在黑暗里我们都没说话,后来我爸的一只大手在我脊背上捏来捏去。我睡得很香。现在想想很难过,唯一没尽兴的一场酒,是和父亲一起。

2007年春天,也是在敖鲁古雅拍摄的第三年,在阿龙山猎民点上,主人公何协一整天都很郁闷,连卷卷的头发都散发出忧郁。晚上我们在铁炉子旁喝酒,怀念何协刚刚过世的三弟,何协把高度散装白酒洒在铁炉子上,一片蓝色火焰腾空而起,整个帐篷都被蓝色的光笼罩,蓝光里似有神灵下界。

流着泪吹口琴的何协

今年又和何协见面了

我们几乎喝光了十几斤的白酒,喝饱了,何协流着泪吹起口琴,毛谢双手紧紧捂住脸,鼻涕眼泪还是从指缝里流出来,我实在忍不住悲痛,摄像机从颤抖的手里脱落,这是我工作中没有敬业的唯一一次记忆。

几年后毛谢过世,维佳大哭,对当时还在世的妈妈说,我的一个胳膊和一个腿没有了。

是的,在阿龙山驯鹿点上,维佳和毛谢是最好的朋友。白天俩人一起找鹿,挑水,整柈子,晚上一起喝酒,讲故事。

维佳(右)和毛谢(左)总是在一起

毛谢过世不久,《犴达罕》在凤凰视频获得纪录片长片奖,当时我远在哥本哈根电影节,委托我弟弟顾磊去现场领的奖杯,并说明在本片成片不久前,维佳的朋友毛谢去了天堂,愿他安息。不料有记者听错了,写成维佳去了天堂,弄的那一阵子我得不断地解释。今天继续声明,维佳好好的。他从海南回来后,继续画画,写诗,找鹿,喝酒。

关于喝酒的糗事太多,我曾经在夏天酒后把头和上身挤进冰箱里;在郑州和好友宝剑喝醉从火车底下钻过去;和同学温浩江酒后拿瓶子砸头比谁头硬;在宋庄和大宝喝完骑摩托掉进工地的水泥堆里……不能再想了,否则这篇文字被母亲看到,会增加她的伤心。

但酒后确实美好,美妙,酒后更清醒,我甚至不愿在这清醒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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