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物象

     宛蓝（职员 江门）·人间有味

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古人对岁时令节极是敏感的。比如明代李昌祺就有一首很有意思关于小满的诗《小满日口号》：久晴泥路足风沙，杏子生仁楝谢花。长是江南逢此日，满林烟雨熟枇杷。

口号即口占，随口吟成的诗，点出不少物候特征。杏子生仁楝谢花，梅雨过后正是梅子金黄杏子肥时节，四月半已是柳花开尽楝花飞。楝花谢了就是满林烟雨熟枇杷。

尽管前两句风沙杏楝是典型的北方风物，后两句是典型的江南景物，但不妨碍诗人勾勒出一幅美好的小满节气图画。

其实小满还有著名的三候：“苦菜秀；靡草死；麦秋至。”根据杨荫深在《岁时令节》一书解释道：苦菜秀，《埤雅》以荼为苦菜，《毛诗》曰“谁谓荼苦”是也。荼即茶也，故《韵会》茶注，本作茶。鲍氏曰：“感火之气而苦味成。”杨先生的解释认为是茶，而不是苦荬菜。但我在林洪的《山家清洪》里《如荠菜》一文看到，苦菜秀里所指苦菜确是苦荬菜。文字不多，容我摘抄下来：

刘彝学士宴集间，必欲主人设苦荬。狄武襄公青帅边时，边郡难以时置。一日集，彝与韩魏公对坐，偶此菜不设，骂狄分至黯卒。狄声色不动，仍以“先生”呼之，魏公知狄公真将相器也。《诗》云：“谁谓荼苦？”刘可谓“甘之如荠”者。

其法：用醯酱独拌生菜。然，作羹则加之姜、盐而已。《礼记》：“孟夏，苦菜秀。”是也。《本草》：“一名荼，安心益气。”隐居：“作屑饮，不可寐。”今交、广多种也。

看林洪讲的故事，苦荬是苦菜的别称，春夏间开花，是对得上《礼记》中说：“孟夏苦菜开花。”《本草》说：“又叫荼，有安心益气的功效。”这也说得过去，苦菜有清热解毒，疏肝利胆的作用，亦算下火食物，难怪刘彝一日不可无此菜，肝火之旺，作为文官还比不上武将有器量。然而林洪在文章后面引述了陶弘景的话：“作屑饮，不可寐。”估计也是搞混了，此荼非茶，在《神农本草经》里解释很清楚：“苦菜，一名荼草，一名选，味苦寒，生川谷。”而“荼”含义中便有苦菜的意思，如《尔雅.释草》：“荼，苦菜。”所以陶弘景搞混了，林洪也抄混了，轮到杨荫深先生也认为“荼”是茶，毕竟茶早期写作“荼”。我还是认为，孟夏苦菜开花，才是真正的苦菜秀。

至于“靡草死；麦秋至”，杨荫深先生说所谓靡草，则至阴之所生也，故不胜至阳而死，这个解释是非常通顺的，而麦秋至也说得很简练到位：“秋者百谷成熟之时，此于时虽夏，于麦则秋，故云麦秋也。”毕竟小满过后，芒种将至，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

关于小满诗里的烟雨枇杷，在《广群花谱》也有很好的记录：“枇杷，树高丈余，易种，肥枝长叶，微似栗，大似驴耳，背有黄毛，形似琵琶，故名。”也因此导致枇杷有个非常著名的笑话：有人献果将枇杷误写琵琶，被人戏谑：“琵琶不是这枇杷，只为当年识字差。”再重锤一句：“若使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

可曹雪芹并不理会这个笑话，他笔下的女孩子斗草，讲得多么娓娓动听——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的牡丹。”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小满之物象，亦是极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