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樱桃，樱桃

樱桃，樱桃

花在夜间，自带光芒。前年此时，我守着它开花。然而一年比一年繁忙，不及顾念，它愈来愈凶猛，是十一岁的樱桃树了。

    

我不知道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已是夜晚九时。其实近年，日日如此，恍若被某个看不见的怪物拖着飞奔。还有很多事要做而未做啊。

    

樱桃的花束，瓣乍打开，绿叶已展。尤爱它叶瘦花肥的豪奢。这一树花未到盛时，昨夜只有靠墙一枝开放，今下午已开少半树，靠树顶的部分仍在犹豫。但是太快，看不到它开放的过程，在院里一抬头，便见又开一片。或许明晨，就全开了啊。我像等待，又像希望它停住，因为渐渐追不上它了。歌德《浮士德》：“美啊，请停留一下！”

    

这句子我暗念过许多个暗夜。现在我想说的是：美啊，请再停留一下！

    

这一次望去，月亮已升在树间。是暗红色的月亮，缭绕在云层中。像极了傅抱石《九歌》画作的氛围。变幻，诡异，皎洁，仿佛伴随了深邃而悲凉的楚乐。我一度认为，傅抱石绘九歌图，必定多次观察了夜月之变。

    

此时，月灭入厚的云层中。云朵被映亮的边缘也晦暗了。但是它奋力前行。现在云边再亮，月又出来了！

    

月照着一枝樱桃，已是雪白。不知何时，这满是骨朵的一枝樱桃花也暗暗地开了。夜风中涌动微苦的樱桃迷人香气。

    

如此观察一树樱桃，应被世人笑作痴傻。观察意义何在？停留意义何在？

    

但是，美，意义何在？人的生命，意义何在？

    

我呆坐在树下，为月光和樱桃花的微光映照。我属于中止奔跑、停留在此刻的一人。我是竭力留住此刻的书写者。我多么愿意就此站住，站下去，根须长出，扎入，臂膀伸展，成一棵树。我站着不动，忽然间，周身奋力披满花朵，芳香着，微微荡动。忍不住想发一声叫！

春夜空中的香气

    

夜空中涌荡着植物的香气。我能辨别的有：桐花，看不到它在哪里。它的香气像其花串一样肥硕；山楂，我路过它，所有的蔷薇科果木花香都稍有些药香；土槐树树叶的香气是涩的，砂纸一般滑过嗅觉。路过枣树，它硬邦邦的，叶片细小油亮，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无味。摘叶片拧碎了嗅，有青枣子微甜的香气。路过两丛牡丹，它们是疯子，花香要淹死我一般。

四月中条山中

    

漫山新绿，白云在天。我心欢乐如鸟。那嫩绿几乎不是固态的，而是流动的，像美人的眼波一般荡漾。

    

我伤春日之殁，却又爱极长夏的灿烂。它是有原始力的季节。有艺术原动力的季节。日光暴烈，阴影短促而浓黑。大雨滂沱，惊雷滚动，闪电在一个个刹那映亮万物在时间中黯淡的面容。又或者漫天云霞垂地而来，霓虹跨过长天。无穷无尽的壮美令人心醉神迷。仿佛酒后拍头大叫一声，自己便成为夏天的部分，与闪电惊雷、云霞彩虹并列而在。

本文即将刊于《文汇报 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