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件 （七首）

苏建平

神秘的时刻

一棵茂密的大树在哗啦啦地响。

其实是成千上万的树叶在响。

其实是穿过树叶的风在响。

其实是吹出风的嘴在响。

这样啊：正如你听到我那样，

我听到你一直在响。

欣喜

世界如此饱满，不露本相

它常常缩在一角——

这满园子的绿叶植物

叫人欣喜

这满园子的绿叶植物

兀自生长

与画家埃舍尔有关

当埃舍尔在室内散步，天空的屏幕光线调暗。

我观察这住了如此久的屋子。在他指引下，

我看到屋子注视我的眼睛：天花板顶灯冷漠又热烈。

它赋予我一个影子。有时两个：客厅与餐厅。

而我旋即会转到书房：最近似于森林的地方。

那里，用笔写字，用键盘敲字。看起来无恙。

埃舍尔说：“有一只手，刚刚在你书写时书写了你。”

这老头，画过溢出画框的一只手，跟画框相搏。

他还将鱼变成空白，或者将空白变成鱼。

类似于这时间，有时有用，有时无用。

当我就此问他时，埃舍尔却将笑封闭在画里。

他画下的一个球，像眼睛，像宇宙。

在我走投无路时，恰好给了我一个想象的安慰。

小径

它在前面拐了一个小弯。

藏起了一部分的身体。

它随随便便地让花草打扮它。

脾气那么好。

它自己不唱歌。它让小动物歌唱。

它抱住了很多小动物。

带须的，带刺的，带尾巴的小动物。

短命而美好的小动物。

地中海沙滩上叙利亚男孩的照片

他怎么可以躺在这片沙滩上？

他怎么可以任海水冲刷？

他怎么对海鸥的叫声无动于衷？

他有没有看到离去的船？

他是否懂得冷和暖？

“海水”这个单词他有没有学会？

包括“爸爸”和“妈妈”？

明天在何处？

那布娃娃逃难到了哪里？

有没有在沙上留下脚印？

没有一句回答。没有一句回答。

这被固执俘虏的小男孩：

在地中海。在地中海边，

差不多趴着，嘴里塞着沙子，

仅仅露出一个水来水往后的白色侧脸。

在照片上。在凝固的照片上。

绝句

街头的玉兰花正在怒放。它们有自己的

节奏，无视来来往往的车辆。

十米开外，樱花赶来凑热闹，甚至怒放得更加鲜艳：

所有的花长在叶子之前。那么脆弱。那么美。

终点

而当我沿着街道一直往下走去

窗户们代表主人开口说话

一条狗在追逐一只猫

花卉被圈养在栅栏里

树叶无知地生长和堆积

日月交替从不误时

而当我沿着街道继续往下走

窗户必定更换了表情

猫有可能追逐狗

花卉进化成栅栏

落叶从堆积处重新长出

它们偷偷而无害地将我消化

又将我的影子披到另一个人身上

而他必将沿着街道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