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西北风

     □蒋子龙

古谚称：“天有三宝日、月、星；地有三宝水、火、风；人有三宝精、气、神。”这九种宝贝，不是各自孤立存在的，它们相互关联、依赖着。

一直奇怪，过去，每到冬天，人们都怕寒潮，怕西北风，或大或小的寒潮却一个接一个，几乎天天是大西北风。我曾在城市的北郊上班，那时，年轻力壮都从心里犯怵，早晨顶着大风要蹬上两个小时，每天赶到车间后，贴身的衣裤全湿透了。如今，为了吹散冬天里的雾霾，人们像过去干旱求雨一样，天天祈盼西北风，祈盼寒潮。西北风却变得金贵无比，架子极大，或者偶尔来一点，软弱无力，根本奈何不了嚣张的雾霾。或者像抽风那样，突然大冷一下，可惜，来去匆匆，不能持续。

那种连续刮上好多天的“大西北冽子”，更是多年见不到了。有趣的是，一年前，我参与了一次“寻找西北风”的旅行。

盛夏末伏，闷热难挨，不仅通身是黏的，连呼吸都是黏的。以前，当人们热得快受不住了，就会下点雨、刮阵风，如同农村闹几年灾，老天爷便会给个好年成一样，总得让人能活下去。如今，却整个伏天无风无雨，人就难熬了。惹不起躲得起，搭朋友的便车直奔自古有“风都”之称的乌兰察布。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亲身寻找清风。

这位朋友曾在乌兰察布待了18年。在车上，我向他请教，中国有“煤都”“钢都”或者“镍都”等，俱是盛产一种实实在在的东西。风这种东西，没有根，没有形，想来挡不住，想走留不得，怎么也会有个“都”呢？

朋友反问，谁说风没有根？乌兰察布的风就有根。过去，一年到头就刮一场风，从初一早晨刮到大年三十夜里。跑到乌兰察布找风的确是对了，这里虽然处于内蒙古的中心，却是北京、天津的上风头。果然，车一进乌市境地，身上顿觉清爽，喘气都痛快了，车窗外的景色也越来越好看，地是绿的，山是青的，天则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有块云彩就下阵雨，把全车人的心情都冲洗得洁净、舒朗起来。

以后，在乌兰察布的几天里，气候大抵都是这个样子，清凉自不必说，但狂风、大风也极少。农谚云：“晚上下雨白天晴，打的粮食没处盛。”有这样的气候，乌兰察布自然也是林木青翠，草场繁茂。

大自然的喜怒无常、厚此薄彼，着实令人费解。南方多雨自不必说，北部地区也风调雨顺，为什么唯独华北这块中间地段缺风少雨、干旱酷热呢？

几天后，投身大草原。辉滕格勒（意为“寒冷的山梁”）方圆700平方公里，是世界上仅有的两块高山草地中最大的一块。另一块则在加拿大。置身草地，最引人注目的景观却不是杂草和各色野花，而是发电用的高大风扇，像巨型的三瓣魔花，开得漫山遍野。风小小转，风大大转，狂风飞转，草原上空如同布满了极速旋转的大刀片。

不管是什么样的风，即便是“龙卷风”，其力量全在一个“卷”字上，形成了团，拧成了旋儿，才可摧枯拉朽，横扫一切。然而，无论多么强烈的风，一刮到这里，即刻就被切碎了，打软了，变成零散的风丝，力道顿时消解。

乌兰察布就是这样把自生的、路过的所有大风，全留在了此地，把过去一年到头刮不完的一场大风，零刀碎剐地变成了一阵又一阵的“和风细雨”。自然也不会产生什么“蝴蝶效应”，无数飞旋的风刀，占据了天空，所有能飞的禽类，都躲得无影无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