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诗咏新中国——〈诗刊〉历年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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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诗刊》创刊于1957年，创刊号既发表了十八首毛泽东诗词，又重点刊发了艾青、冯至等人的新诗，发展出了一条“亦新亦旧”的办刊路线。此次出版的《诗咏新中国——〈诗刊〉历年作品选》，以诗歌精选的形式回顾了《诗刊》的发展史，同时也是对中国当代诗歌发展史的记录。这些诗作承载了祖国70年的沧桑巨变，是对充满诗情画意的时代的礼赞，也是献给新中国生日的珍贵礼物。
在智利的海岬上
——给巴勃罗·聂鲁达
艾 青
让航海女神
守护你的家
她面临大海
仰望苍天
抚手胸前
祈求航行平安
一
你爱海，我也爱海
我们永远航行在海上
一天，一只船沉了
你捡回了救命圈
好像捡回了希望
风浪把你送到海边
你好像海防战士
驻守着这些礁石
你抛下了锚
解下了缆索
回忆你所走过的路
每天瞭望海洋
二
巴勃罗的家
在一个海岬上
窗户的外面
是浩淼的太平洋
一所出奇的房子
全部用岩石砌成
像小小的碉堡
要把武士囚禁
我们走进了
航海者之家
地上铺满了海螺
也许昨晚有海潮
已经残缺了的
木雕的女神
站在客厅的门边
像女仆似的虔诚
阁楼是甲板
栏杆用麻绳穿连
在扶梯的边上
有一个大转盘
这些是你的财产：
古代帆船的模型
褐色的大铁锚
中国的大罗盘
（最早的指南针）
大的地球仪
各式各样的烟斗
和各式各样的钢刀
意大利农民送的手杖
放在进门的地方
它陪伴一个天才
走过了整个世界
米黄色的象牙上
刻着年轻的情人
穿着乡村的服装
带着羞涩的表情
像所有的爱情故事
既古老而又新鲜
手枪已经锈了
战船也不再转动
请斟满葡萄酒
为和平而干杯！
三
房子在地球上
而地球在房子里
壁上挂了一顶白顶的
黑漆遮阳的海员帽子
好像这房子的主人
今天早上才回到家里
我问巴勃罗：
“是水手呢？
还是将军？”
他说：“是将军，
你也一样；
不过，我的船
已失踪了，
沉落了……”
四
你是一个船长？
还是一个海员？
你是一个舰队长？
还是一个水兵？
你是胜利归来的人？
还是战败了逃亡的人？
你是平安的停憩？
还是危险的搁浅？
你是迷失了方向？
还是遇见了暗礁？
都不是，都不是，
这房子的主人
是被枪杀了的洛尔伽的朋友
是受难的西班牙的见证人
是一个退休了的外交官
不是将军。
日日夜夜望着海
听海涛像在浩叹
也像是嘲弄
也像是挑衅
巴勃罗·聂鲁达
面对着万顷波涛
用矿山里带来的语言
向整个旧世界宣战
在客厅门口上面
挂了救命圈
现在船是在岸边
你说：“要是船沉了
我就戴上了它
跳进了海洋。”
方形的街灯
在第二个门口
这样，每个夜晚
你生活在街上
壁炉里火焰上升
今夜，海上喧哗
围着烧旺了的壁炉
从地球的各个角落来的
十几个航行的伙伴
喝着酒，谈着航海的故事
我们来自许多国家
包括许多民族
有着不同的语言
但我们是最好的兄弟
有人站起来
用放大镜
在地图上寻找
没有到过的地方
我们的世界
好像很大
其实很小
在这个世界上
应该生活得好
明天，要是天晴
我想拿铜管的望远镜
向西方瞭望
太平洋的那边
是我的家乡
我爱这个海岬
也爱我的家乡
这儿夜已经很深
初春的夜晚多么迷人
五
在红心木的桌子上
有船长用的铜哨子
拂晓之前，要是哨子响了
我们大家将很快地爬上船缆
张起船帆，向海洋起程
向另一个世纪的港口航行……
1954 年7 月24 日晚初稿
1956 年12 月11 日整理
（选自1957 年1 月号）
西安赠徐迟
冯 至
你来自西南，我来自西北，
明天我们又要各自西东；
飞机场上皎洁的明月
照耀着我们偶然的相逢。
你说，西南有多少美妙的歌舞，
凉山在转变，它忽然跨过两千年；
我说，西北的宝藏多么丰富，
矿石在山里，故事在人民的口边。
金沙江的水，大戈壁的沙，
都在我们的心里开了花。
这里我们没有他乡的感觉，
我们到哪里，哪里是我们的家。
我们为了偶然的相逢欢喜，
却不惋惜明天的各自东西；
只觉得我们处处遇到的
是新的诗句，是美的传奇。
1956. 8. 17 西安飞机场
（选自1957 年1 月号）
漓 江
蔡其矫
上面是青色的长缕的云，
左右是陡立的绿色的山，
下面一条浅蓝的江透明如水晶。
而水底闪烁着彩色的卵石，
仿佛为这青绿色的世界
铺就一条鲜花的大道。
一叶扁舟悄悄地划过，
把倒映在水里的晴岚翠色
散作万千的金圈和银丝
颤动在蓝天里。
青烟，苍岩，碧树，
全抹上一片晶莹的水光，
那使人倾心的明亮清辉
也活在牧童和村女的眼里。
山水有着自己的贡献，
它总是以永不衰退的美丽
把人的理想推向更高处。
在这里，在蓝色的漓江上，
那最能启发人的
就是灵魂的透明和纯洁。
（选自1957 年3 月号）
小 镇
徐 迟
一
一阵香味的飘浮，
只要闭上眼睛一嗅，
便知是我的小镇；
那样熟悉的香味，
童年起就习惯它，
忘不了它，离不了它，
像记忆诉说无穷尽，
那是我的小镇的香。
那是午炊的香味，
饭釜上的香粳米，
夹进炖梅干菜的浓香，
烧稻草的灶里的烟熏味。
那是河水的香味，
带着一股草腥气。
那是网船上的鱼蚌河泥，
桐油味的货船装的山货味。
那是雨后温暖的水蒸气，
充溢着肥沃的土壤味，
酱园里的酒糟气，
糖食店里的蜜饯香。
那是古屋中的潮湿的霉味，
院子里月季花的沁香。
油菜花、秧苗，田野的香，
还有那园林，芳气袭人，
我急于吸入它们，
使充满我的胸膛，
又吝惜于吐出它们，
什么还更醉人？
二
啊，小镇，环镇五六里，
有灶烟几千家
和几千家沉入水中的倒影。
它们抖动了又抖动，
摇晃了又摇晃，
它们散开了又聚合，
聚合了又散开，散开。
啊，到处是小河的小镇，
小河像剪刀一样
曲折剪开小镇，剪碎了它。
啊，到处是小桥的小镇，
小桥像针线一样，
又把小镇缝合在一起。
好像不流的小河在流，
好像闪动的小镇不动。
明亮的阳光照小河，
小河披上一身金鳞。
波光映到白帆上，
映到桥板和桥洞中，
映到屋檐下，照彻两岸，
笼罩小镇全部。
于是小镇又抖动了，
摇晃了，如散开，如聚合。
三
小镇里响起一片市音，
它有条嘈杂的街。
此刻店门大开，摊头摆满，
挑担来的沿街排列，
街头人群，拥挤不堪。
他们都在赶早市：
一片鼎沸的人语声。
卖主和顾客在论争。
面馆里敲响铁锅声。
叫卖的人有嘹亮的歌喉，
他们歌颂他们的货品，
也只有歌声能超过语声之上：
一种歌声赞美鲲鱼，鲭鱼，鳜鱼，
它们在椭圆木桶中怡然游泳。
另一种赞美蜷毛的湖羊，
另一种，莴苣笋，芥兰菜，莼菜。
荠菜的叫卖声最尖细，
那旋律的优美使人听得出神。
篮中的鸡蛋虽沉默不言，
它们的价格也被谱上音符。
淡黄色的鸭群在街角，
发出了噪聒的大合唱。
毛猪行里嘶叫得应天响，
最使这条街显得繁荣，
市河里传来了小火轮的汽笛，
声声欸乃的橹声。
吃早茶的农民坐满茶楼，
茶楼一早晨卖百把壶茶。
他们围着八仙桌谈天，
还像隔开两道阡陌呼唤。
忽然一个姑娘拉扯你衣袖。
用那清脆的乡音，
问你要不要鲜鲜竹笋？
（选自1957 年6 月号）
鞍山行
公 木
我把组织部的介绍信揣在内衣的口袋里，
像一只巨大的手捂住我突突跳的心口。
肃肃然走出东北局大楼长长的走廊，
我看见门岗同志黑色的眼睛里闪着油光。
太阳从密排的街树梢上探过头，
满脸淌着大汗向我热烈地招手。
花花绿绿喜气洋洋的拥挤的人群，
踏着大秧歌的舞步迎面走来。
汽车低吼，电车高鸣，马拉车发出辚辚的声响，
还有那铿锵地敲着铜锣的颜色鲜艳的货摊，
以及嘈杂的叫贩和音调清脆柔和的卖花女郎，
为我欢乐地合奏一阕祝贺的乐章。
是的，螺丝钉！——无论摆在什么部位，
都一定镟得紧紧的，牢固、坚实。
运转着的整部机器发出呼隆呼隆的声音，
都将给它以震荡，并引起金属的回应。
但是，我仍然这样兴奋，这样激动——
当我修满了两头沉和皮转椅的苦功，
当我结束了黑砚池和蓝墨水的航行，
当我绕出了以黑板和书橱砌成的无尽长的胡同。
啊，我沿着宽广的大街行进，
瞪起眼睛望着前方，
像一个第一次走近校门的刚满学龄的儿童，
像一个驰赴婚宴的年轻的新郎。……
是谁嘘着温暖的气息低唱在我的耳根：
快些再快些！迈开五尺长的阔步，
奔向前去啊，以你的全部爱情和忠诚！
在那里，火热的心和钢铁正一齐沸腾。
面对任何困难，挽起袖子来！
锤炼，才能发出声音和光采。
而你，也将像钢铁一样灼热，
而你，也将像钢铁一样鲜红。
挥起十丈长的铁扫帚，
扫掉那一层层的结在记忆中的蜘蛛网，
连同那些粘在网上的发霉的尘土，
都彻底打扫净光！
那些由于自私而变矮的人形，
那些由于忌妒而歪斜的眼睛，
那些由于猜疑和作伪而患梦游症的灵魂……
像泼掉一盆泛着肥皂沫的洗脸水，滚它们的吧！
你理应骄傲，而且感到幸福，
因为你生长在毛泽东的太阳普照的国度。
当人民的理想已经化作彩霞从东方升起，
降落在花枝和草叶上的夜霜哪能不消融？
头上洒满阳光，高高挺起前胸，
我听着这亲切的低唱伴着那祝贺的乐章。
这歌声越唱越嘹亮，越唱越激昂，
最后它变成一阵飓风把我卷上天空。
我脚下像踏着厚厚的厚厚的浮云，
我的心口突突地突突地跳着。
我伸手插进内衣的口袋里，摸了又摸
那被胸脯熨得发烫的组织部的介绍信。
（选自1957 年6 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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