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1877-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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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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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周策纵《论王国维人间词》)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
无我之境,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
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写实家亦理想家,理想家亦写实家。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
衬托境界不在字数。“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
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率真。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李煜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
诗人之忧生也。诗人之忧世也。
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
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一流之作者。
词忌用替代字。
才不可强。
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不于意境上用力,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
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
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欢愉愁苦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
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然。
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则非隶事不办。白、吴优劣,即于此见。
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草共忧乐。
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与鄙之病,而游词之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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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11日于岭南
(本文是作者为新版《人间词话》写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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