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任性的埃及艺术

埃及之旅，在走到阿布辛贝神庙时，我让这个民族的艺术吓到了。在这之前，埃及艺术最突出的特点已被我这个肤浅的外行肤浅地概括为：任性。然而阿布辛贝让我觉得，我对其任性程度的认识还远远不够。或者说，我比自己想象中更肤浅。

埃及艺术的任性随处可见，比如崇尚大，夸张的大。举个例子，卡纳克神庙占地24.28公顷，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巴黎圣母院占地0.614公顷，占据一座山的少林寺占地5.76公顷。神庙目前留存下来的最主要部分是大柱厅，这个厅有366米长，110米宽，算了下，面积相当于96个标准篮球场。厅内有134根石柱，柱子高达22米，等于8层楼高；直径3.57米，也就是7个人合抱的样子，每个莲花状的柱顶可以轻松坐下百余人。更不用说女王的方尖碑高30米，重320吨，用整块花岗岩雕成。走在这片幽深的石柱森林里，仰头天只有一线，人像蚂蚁一般渺小，活像来到了《格列佛游记》中的大人国。一座始建于四千年前的建筑，大成这样子。

卡纳克神庙的柱子

比如随心所欲。走在埃及的古迹里，每一幅浮雕、壁画都在告诉你，他们的艺术有多随心所欲。几乎所有人像都是头侧面，眼睛正面；同时胸部正面，腰以下侧面。线条十分简单，整体就像出自学龄前儿童之手一般的稚拙。你说这个天文、历法、建筑学如此厉害，能够造出金字塔的古老民族不懂立体透视原理？怎么可能。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就是认为这样的画法最能展示人体的美，至于真实的人体姿态是怎样的、按透视原理应该怎样表现，他们不关心。这种任性的画法直接启发了毕加索。毕加索早期写实主义的画画得十分好，后来借鉴了古埃及的壁画艺术，就沿着那条路越走越远了。以其被公认为第一幅有立体主义倾向的作品《亚威农少女》为例，就是把五个人物的正面、侧面扭曲变形，再杂糅组合，比如一个少女正面的脸上出现了侧面的鼻子，另一个少女脸是侧面的但眼睛是正面的，这种画法真的很古埃及。

埃及浮雕

然而这些任性与我在阿布辛贝神庙感受到的相比，其实都还好啦。这一路走来，常常会遇到比如一左一右两尊法老雕像，我会理解为类似于哼哈二将；四尊并列，类似于四海龙王；几十尊法老雕像站成一排——历代帝王图。至于为什么并列的雕像都长得像孪生兄弟，可能人家就是喜欢一种对称的、几何的美。然而在阿布辛贝，我们博学的埃及导游指着神庙正面的四座摩崖雕像说：这四尊拉美西斯二世雕像……

阿布辛贝神庙

等等！我觉得我的头被非洲的太阳晒得有些晕，此刻我需要静静：在我们熟悉的文化里，如果一个场合并列着多个塑像，那他们一定是不同的人物，或者至少是同一个神的不同法相。而眼前并排四座一模一样、顶天立地的巨大雕像居然是同一个人！那么之前那左右并列、长相酷似的两尊法老，也就是同一个人；那一长排相貌雷同的法老雕像，也都是同一个人……我感觉头顶的烈日忽大忽小。我听到世界观碎裂的声音。

如果你不能体会这份怪诞感，那么请想象你走进成都武侯祠，上面端坐着四尊一模一样、妆金披红的刘备；或者走进天主教堂，看见上面一排四位一模一样的圣母，以同样的姿势各自抱着四胞胎圣婴中的一个。喜欢、崇拜一个人、一尊神，就把他的形象复制多份再粘贴成一排，这是多么任性啊。

只能说文化差异是真实存在的。只能说我们并不总是能以已知去理解未知。只能说我还需要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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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