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高云岭，我生命的初始

南京有个特别有名的街巷，叫高云岭，位于鼓楼广场西北角，地势居高临下，为市中心的制高点。我曾牵强附会地想，站得高是否与人的前途有关？这里诞生过名人，入住过名人，走出过名人，似乎是盛产名人的高地。那些名人百度一搜便知，我就不费劲拾人牙慧了，说点百度上搜不到的吧。

　　

我也诞生于此，却一路凡人至今，不过翻箱倒柜的也能找出点与“名”的关系。

　　

上世纪50年代末，父亲从部队转业到了位于高云岭的“马头牌”——南京糖果冷食厂，认识了同在该厂工作的我母亲，要结婚却没有婚房。厂领导关心这对“裸婚”的年轻人，就想到紧邻的一座深宅大院里住着一位寡居的老太太。可否借间小屋当婚房？这想法够大胆！老太太可不是凡人，她叫何子友，其夫周子昆是中国工农红军和新四军的高级指挥员，参加过“五四”运动和北伐战争，后在皖南事变中随项英突围时被叛徒杀害，遗骸葬于菊花台。何本人也是位战功赫赫的老红军，武艺高强被誉“双枪老太婆”。老太太居住的房子最初属原外交部总务司长，后为原国民党财政部次长所住。据说这房子里原来有冷气（那时没有空调之说），连蒋介石夫妇居住的美龄宫都没有这玩意儿，可见此楼之奢侈。解放后，国家安排给享受副军职待遇的何子友居住。因此院紧挨着“马头厂”的冷饮车间，夏天24小时不停机，噪音吵得她睡不着觉，她曾来厂里提过意见，后来竟也习惯了。没想到的是，这个整日“嘶鸣”着的“马头厂”，竟会向她提出如今看来非常唐突的请求，但是，她却答应了。父亲至今回想起来都觉不可思议。

　　

于是，我的生命就孕育在这座深宅大院里了。

　　

宅院很大，母亲说有一个篮球场大，父亲说有一个足球场大。到底有多大？他们的记忆给不了准确的信息，但告诉我，那时何老太太在院里种了菜，还养了猪，猪病了叫三轮车去看兽医。洋房有两层，老太太住二楼，我父母住一楼。有回我父亲感冒发烧，老太太还亲自下厨给他做了碗面条。虽贵为高级别干部，在我父母眼里就是位慈祥的老大姐。

　　

我出生时，我父母已搬离何子友家，但没离开高云岭，只是向西迁移了几百米，叫四十三里，也是青砖灰瓦，却是十来间平房组成的建筑群落。从功能布局上推测，原先应该是一户人家。这是迄今为止我住过的唯一的平房，觉得特别有“味道”，游走街巷的豆腐脑、旺鸡蛋、小馄饨挑着担子飘过来，我总能及时发现。母亲隔三差五地满足一下我的愿望，这些小吃的魅力在我心中“四射”了很久。如今四十三里与何老太太的大宅院一样都已消失在现实的版图里。但那段记忆却留下了，抹不去。

　　

高云岭不仅出名人，还出了个大名牌——马头牌冰棒。我从会张口吃冰棒就一直享用着这个名牌。火炉中的南京，每天等父亲下班用保温桶带回马头牌冰棒，是我童年的定格画面。画面里不仅有邻居小朋友咽着口水的羡慕，还有父亲送给小朋友冰棒时我满脸的自豪与满心的优越：谁叫你爸妈不在“马头牌”上班呢？“冰棒马头牌，马头牌冰棒”……一根冰棒模样的小木块敲打着装着冰棒的小木箱，行走在南京的大街小巷，这是南京的一景，是四十岁以上南京人的记忆。而高云岭的夏天还有一景，就是沿南京糖果冷食厂的大门，一直排到中央路上等着拿货的卡车、三轮车。

　　

如今何子友老人已仙逝，“马头”也难觅踪影，高云岭历史上的名人们也都去了另一个世界，但他们的故事还留在高云岭的“云端”。

关于作者

曹露 新华报业集团江南时报原副总编辑，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过诗歌、散文、电视剧本、长、短篇小说等百万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