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碎嘴子

老林头过了鼠年虚龄七十五了，俩儿子都不准他再干了，说，再干人家就要骂他们不孝呢。俩儿承诺每月每人贴他2000元，任他吃，任他喝，不够说一声，再给。他听不进。其实做小贩，也谈不上退与不退，不做了，就叫退。

老林头是舍不得他那辆手推小三轮！他亲手从肥东村子里，把车推到合肥做了几年。因儿子在江苏，又穿县跨省推到江苏来！刚允许单干时，他从手提做起，走街串巷。生意做大点，甩掉篮子换担子，又换三轮，过后又给车装了滚珠轴承。车子越推越轻，生意越做越大。这样说吧：做买卖对他不是辛苦，而是享受！哪轻易肯不做？

老林头春卖草莓夏卖桃，秋卖菱角冬荠子。何谓荠？他们安徽老家把荸荠的“荸”字省了，就叫“荠”，或者叫“荠子”。这字不读荠菜的jì，只读下半段那个“齐”的音。我这人爱吃菱角、荸荠，总买他的。见我和他年纪相仿，就跟我碎嘴，甜啊苦的，家长里短唠。买了他的货，不听他唠就不好意思走。

　　

他多次对当了干部的大儿子说，小三轮起码还能再用十年。这半新不旧的车子不用，等于不到岁数就退休；人还好说，车子不用就生锈，就成废物了！儿子都说你不做就不做了，不要碎嘴。他说，做买卖碎嘴惯了，闲不住。这倒是真的。比如他一上街，就特别爱管一管挡路的事。见人家把小三轮放在盲道上，他必上前干涉；见小卧车停在人行道，他又上前指手画脚。有次小车司机火了，叫他少管闲事，还骂上了。他反过来一句：“好狗不拦路，你是狗吗？”那回要不是有人帮腔，人家就可能对他动手了！

　　

那天我买他的荠子，他又跟我碎嘴了好一阵，也说到“好狗不挡路”的事。真的，我发现他对挡路的事儿忒爱管。就有一次，我离地道出口老远，见他同另一小贩碎嘴了老半天。他劝小贩把车推走，要他离地道出入口远些，说那地儿出入行人多，不要只顾自己做生意，嗓门不小，还说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等等的话。

　　

有次我和他一起乘公交。他上了车，后面紧跟着一位挑筐子的小贩。他见小贩将俩筐平放着，转头便帮人家叠在一起，还跟人家碎嘴好一阵，说公共场合怎样想到别人等等。讲完，车已到了另一站。他刚坐下，上来一帮小年轻，大概因为反正老人上来要让座，就有座也不坐，都在过道立着。老林头高声劝他们坐下，说：“你们坐下省得站着又累又挡道。”还有两位站在车门口的就是没听老林头的话，这下老林头的嘴又碎上了，说：“门是让人出入的，一定要保证畅通，朝门口一站，车到站，你们就挡道了！”

　　

我朝他递去一笑，说：“你这老林头，真是个碎嘴子啊！”此话被司机听见了，转过头高喊一声：“林老伯！谢谢你的帮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