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父亲的春联

贴春联，在我生长的苏中乡村，要算是春节最有仪式感的一道程序了。新春佳节，走村串户，看一遍农家春联，往往有一种错觉，像是在观摩一场“年度语文盛典”。

　　

我的父亲，人称“奎爹”，他没读过几年书，认字不多，但多年上海滩的闯荡经历，赋予他不小的自信。别的人家最多从报章杂志上摘抄现成的几副春联，他不，他要“原创”——不安分的父亲某一年突发奇想，令我将一句乡村俗语工工整整写到红纸上：没钱打肉吃，睡觉养精神。

　　

这个也是春联？认得几个字的，在我家门前都愣住了，然后再读一遍，发出很大的笑声。那个春节，父亲不停地给上门拜年的邻居、亲友解释，每次他都带着得意的笑容……从此，他似乎一发不可收，写春联时有惊人之语脱口而出。在我出来读书之后，他也有了更加开阔、自由的“创作”空间。

　　

子女强于我要钱做什么，子女不如我留钱做什么。那年，我刚到省城南京求学，父亲亲自磨墨挥毫书写春联，看似推介、分享优秀的教育理念，其实也是为自己没有太多的积蓄自嘲。当年父亲鼓励我勤工俭学，家中仅有的财力，还要供给我弟弟读书。

　　

柜中鱼肉儿女带，老远闻到一阵香。上世纪九十年代，我走上工作岗位时，单位还流行发年货，带鱼、牛肉、羊腿，全都带回老家。当年，父亲喜欢喝酒，一次我特意从邻近的村经销店买了一扎分金亭白酒，低档的。父亲很开心，逢人就显摆。春节时，他又有感而发，手书这么一副对联，贴在家中“中堂柜”两边。他是赏识教育，还是自我炫耀？一直没好跟他当面求证。

　　

不要儿孙孝敬我，只要我孙像我儿。等我也做了父亲，回老家次数渐渐少了。儿子刚出生的那几年，每到农历年底，我们都准时去医院急诊室“报到”，小子不是咳嗽，就是发烧。几个大年夜，都不能回去陪父母吃顿团圆饭。父母那时心里有多失落，我现在才悟到，而他们嘴上总是说“没事”“你忙”。不过，父亲还是想到用他的春联“敲打”我。彼时，我不动声色无动于衷，如今，才感同身受感慨万千。

　　

父亲自制的春联，未必原创，但来自民间，源于生活，在村里、乡里乃至县里也可能独树一帜。那些不像春联的春联，土生，土长，却悄然生发出一种乐观向上的力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