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春阴垂野碧桃开

“碧桃花”这个名字在春花中要算得上是最美最有仙气的了吧，“天上碧桃和露种”，传说西王母给汉武帝吃的仙桃就是此花的果实，《邯郸记》里何仙姑“翠凤翎毛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扫的也是碧桃花，所以这美丽的碧桃花自然“不是凡花数”了。

 

对于我这样农历三月出生的爱花之人，属于生日月的桃花自是要偏爱一些，一直以来爱的都是单瓣的粉色或是白色桃花，更喜欢在山野或是乡间的，野水斜桥，一枝横逸，竹篱茅舍，红妆照眼。春风上巳天，桃瓣轻如剪，桃花瓣和杏花瓣一样，薄如鲛绡、轻灵飞逸，又能在春风里开得灼灼一片，却并不秾艳。在我的意念中，浓桃艳李，这秾丽的应该是重瓣的碧桃花才当得起。桃花与碧桃，一纤薄一丰腴，燕瘦环肥平分春色。

 

不过在古都金陵，春日赏花见得多的却是碧桃花，除了散布在各大名胜景点，太平门外的白马公园和挹江门外的小桃园更是以碧桃花为主题大片栽植，盛花时节但见绿杨烟里、古城墙下红霞紫雾仙气飘飘美得销魂。紫金山脚下的白马公园以遍植的桃花和散布在园内的历代石雕石刻为特色，娇艳欲滴的花朵和沧桑倾颓的石刻相衬，别有一种和谐之美。十多年前这里的碧桃花初成气候，然后逐渐繁盛又逐渐消歇，兴衰几度，令年年花时习惯来此的我倒常生出几分古诗词里的兴亡之叹。

 

最初时园子里多为新植的碧桃，红红白白簇满枝头花容腴丽却单调，只觉得艳丽有余，韵味不足，像暴发户的女儿。而莫愁湖边恋水横斜的大碧桃树姿态就要好很多，大概还是白马公园太新，桃树太小，没有什么底蕴吧。但是时光是最好的打磨师，历经了岁月的成长和沧桑，逐渐变得美好，而且最好是这个园子经常没什么人来，常是幽寂着的，“桃花千树无人看，一片风光春自闲” 徘徊花下有时候居然能味到一丝禅意。

 

这么多年依旧年年如赴约般地来到这里，总要在碧桃花下喝一杯明前龙井，方觉不负了这一年的春光。这里的碧桃品种很多，尤以一棵树上有两三种花色的洒金碧桃最为娇美，春光明媚的时候坐在花树下开满紫色野豌豆花的草地上，一边优哉游哉地喝茶一边想着这就是古贤们采而食之的薇吧。微风吹过，花雨缤纷，落在茶盏中煞是好看。

 

最后一次去是疫情前一年的春天，春阴漠漠，杨柳依依，鸟声如沸，桃花不语。黄昏离开时我还是不走平稳的浮桥，而是跨着水中的一条石块垒成的小径过人工湖，倒映着各色桃花的碧水中铺着睡莲绛红的新叶，下面间或有鲜艳的锦鲤穿梭游弋，不远处有一个湖石垒成的矮矮堤坝，那边的湖面比睡莲这边略高，堤坝的草叶间有小瀑布流下，水声玲珑，一对相亲相爱的红嘴黑色水鸟时而在堤坝上觅食，时而跳入水中嬉戏，灵动流美，形影不离。隔岸杨柳堆烟，掩映花枝下八角凉亭，亭中人影依稀。暮色已老，远处苍苍紫金山氤氲云气似要沉入园中。我在石上痴立得久了，晚风渐冷，回望烟光水色，绿柳红桃皆已模糊，而这园子，那一刻仿如画中。

我见过的最幽丽的碧桃花要数明孝陵景区的，不但有临水弄妆的清丽无比的白色碧桃，还有浓艳似火的各色红桃。也是在一个春阴垂野的黄昏，出了梅花山穿过神道往梅花谷走，穿过白玉兰的小径，梅花艺术中心斜对面有一处院门紧闭的粉墙黛瓦的屋舍，屋子前面开满了紫雾般的二月兰。远远就被翠竹旁边的一片红白碧桃吸引着走过去，虽然只有几棵老树，却是遮天的一大片，红红白白粉粉在绿草地上分外明媚动人，几株大树都是斜向一条绵延远方的小径。花开欲燃，莺啼鸟啭，春禽百般弄舌，片刻不停，蝴蝶也在二月兰丛中翩翩飞舞，然而四下里却愈发幽寂。我透过玻璃门向里看，门内也有几株高大的粉色碧桃，除了紫色的二月兰还有一丛金黄的菜花。春光深锁，正是“日长深院无人到，黄蝶飞飞过草庭”。

 

然而，第二年再去寻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几株花开如火的碧桃树了，不知道是记错了地方还是已被斫去，啼鸟声中呆立在那里怅然半晌，只觉得去岁光景恍如一梦，仿佛罗浮梦醒时。

关于作者

素纸 本名顾卉，自由撰稿人。喜爱花草、诗词和古雅的闲情生活。著有散文集《几回花下坐饮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