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我们小学三年级开始上早自习。早自习从六点到七点，所以同学们五点多都起床。我家临路边，所以同学们路过我家的时候，都要喊我一起去。他们走过来时，都走到我的窗口，敲敲窗户，轻声喊我。而我也总会一骨碌爬起来，揉揉沾着眼屎的眼睛，即精神抖擞地和同学向学校走去。

那时候闹钟很少，全凭大人喊或者心事表，所以总体上有点儿早一下子晚一下子的。晚的时候，我们也不着急，快到学校的时候，才三步并作两步，跑步前进，到门口总能气喘吁吁。老师也不深究，瞥我们一眼，就让我们进教室读书。

若是老师心情不好，或是老师心情太好。春回大地，桃红柳绿，秋高气爽，果实累累，那我们就得站在外面读书了。需要强调的是，我们那时是真读书，嘴巴张得老大，嘴里或喃喃，或大声唱读，真正称得上书声琅琅。

但如果去得早了，学校不开门，我们就只能瑟缩于大门口屋檐下，那盏昏黄的吊灯下。说是吊灯，其实是一只昏黄的灯泡儿，上面罩了个伞形的搪瓷钵，在风中摇摆。我们在下面吵吵闹闹，挤挤扛扛，直到把看门儿的吵醒，我们才蜂拥而入教室。

教室内也是两盏昏黄的灯泡，悬挂于房梁下，照亮了有限的一点空间，大部分依然昏暗不清，但对我们已然是够了。于是，补作业，抄作业，读书声响逐渐大起来。

有的时候电灯不亮，我们就得自己找亮儿了。蜡烛对我们来说稍显奢侈，即便偶尔用上一根，也是小心又小心，把流的蜡泪收集起来，把烧剩的蜡头儿收集起来，找个小铁盒，或是酒瓶盖儿，或者是胭脂盒儿，然后把收集到的自己的，别人的，蜡泪蜡头融化进去，重新安个灯芯儿，继续使用，直至耗干。

用得较多的倒是煤油灯了。找个墨水瓶，把铁盖儿上钻个眼儿，用棉线拧一根稍粗的绳，从瓶盖儿里穿出个头儿，再把其余的盘进墨水瓶，倒上煤油，拧上瓶盖儿，一个简易的煤油灯就做成了。调整煤油灯的灯芯儿，长长的直立着，拿出一根火柴，“嚓”的点亮，那红红的火苗窜起，照亮了书，照亮了脸，也照亮了眼。

满怀憧憬地读书，饱含深情的朗诵，却没想到天亮后，那鼻子眉毛一片黑灰。

有一次，同学拎了一个稀罕玩意儿，说是电石灯。那是一个20公分高的钢筒，上下两截，中间用螺纹儿咬合着，可以拧开。璧很厚，敲起来当当的。上半截盖上焊有一个直直的管子，筷子长，筷子细，最顶端有一个小孔。管子旁边还有一个拇指大的小孔，上有盖子，可以来回扭动，一扭动就把小孔堵死了。我们几个头对头研究这个玩意儿，不知道这咋会是个灯。

同学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儿小石头，灰白色，他说是电石。他把电石放入钢筒里，把两节钢筒拧紧，开始从小孔里往里注水，我们似乎听见里面咕咕的声音。他把小孔盖住，待了一会儿，对大家说：“我们点吧。”

于是火柴点亮，一根长长的细细的蓝色火焰，从那根细管儿里吐出来，很亮很亮。这是我们第一次靠近科学，知道化学，满眼惊奇，甚至都忽略了那电石发出来的刺鼻的臭味儿。

用的最多的还是电灯。电灯在那时已基本普及，只是人们都舍不得用。家庭用的大多为30瓦、60瓦的灯泡，100瓦的灯泡儿只在举行大型活动时使用，且还是互相借着用的，连同一盘儿电线。热闹的场景中，一根竹竿儿上，竖得高高的一盏白炽灯，亮亮堂堂，一摇一晃，影影绰绰的，照亮了人们演戏的神态，照亮了人们劳作的架势，照亮了喜事里厨师劳动的身影，照亮了丧事里急匆匆的步履。

供我们写作业的灯大多30瓦，昏黄昏黄。一般都用钉子挂在墙上，我家的电灯却吊在厢房门中间。厢房没门，只有个门洞。电灯一亮，两个屋子都有光亮，免得摸黑。我写作业，经常搬个宽宽的厚厚的板凳，放在门洞里，上面摆满了我的书本、作业，我就坐在小板凳上看书、背书、写字。那个宽宽的板凳，伴随了我几年的勤奋。

但那时电压不稳，使得灯泡忽明忽暗，往往就烧了灯泡。所谓灯泡烧了，有两种情况：一种灯泡里面乌黑乌黑，玻璃罩里什么也看不见，这种彻底坏了，只能扔掉；另一种是里面的钨丝断了，在里面耷拉着，晃来晃去，这种还可以接。

那时的灯泡，玻璃球根部会伸出四根细细的柱子到灯泡中央，两边为金属电极，中间两根细细的小结似昆虫的须。钨丝就从灯泡的一极，穿过两个昆虫的须，连接到另一个极上，松松的，形成一个半圆。

灯泡烧坏，往往是钨丝烧断。我们就要根据情况，将烧断的两截钨丝对搭在一起，或者将钨丝从灯泡一极，抄近路，不经过中间的昆虫须与另一极相连。这就需要接灯泡者小心转动灯泡，抖动灯泡儿，用巧劲儿、稳劲儿、眼力，尽可能震动钨丝，使其触碰在一起。如果两极相连，钨丝发热发亮，就又焊接在一起了。

接好的灯泡儿跟新的一样，甚至比新的更亮，更温馨。

生活越来越好，我们的欲望也在攀升。有一段儿时间，我和哥哥姐姐商量着要做一盏台灯了。

台灯是高大上的东西，美丽温馨，亭亭玉立，又窈窕多姿，我们从电影上见过，在老师的屋里用过。

我们找来了一个大肚子酒瓶，易站立又美观。又找来了一个线轱辘，那是一个木质圆柱体，大拇指粗，中空，两端外翻。我们用刀将外翻的一端削平，直到能刚好插入酒瓶嘴为止。在线轱辘上钻了一个小孔，能使电线顺着小孔从中间穿出去，接到外面的螺口灯头上，那灯头上还有开关呢。我们把灯头固定在线轱辘的顶端，安上灯泡儿，台灯的主体就完成了。

但灯罩却颇令我们踌躇。我们先用报纸叠个三角形，套到灯泡上，但光线暗，不美，报纸还被灯烤糊了。

我们又用轻盈的白纸和竹子，糊灯笼一样糊罩子，那罩子大而松，晃晃荡荡，不稳。

我们用铁丝窝了大小两个圆，然后用六根直铁丝把他们上下相连，拧紧，形成一个圆柱体，再在小圆里面交叉两根铁丝，交叉处绑两个小圆，小圆掰开，卡在灯泡上，嗯，灯泡终于远离纸了。

我们开始糊纸，绘画，美化，一个精巧的台灯终于制成了。一按开关，灯光闪亮，柔和的灯光洒在桌面上。

如今见灯泡很少了，接灯泡更是绝迹，我们大都用节能灯，坏了，全套扔掉。孩子们的台灯，有折叠的，有伸缩的，有方的，有圆的，有布的、玻璃的、塑料的……琳琅满目，极具个性，很美观。

时代在发展，人类进步在进步，生活在向好，这不是空话，也应该如此，但艰苦奋斗的精神也不能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