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中间的票车房

老庄原分东西，相距有一里地。后来庄北面有气象局来建了个气象观测站，每天早晚都放个大大的氢气球，下面坠个测量仪器，滴滴滴的向地面发送数据，地面有观测车接收，然后向气象局报告：“洞拐洞两洞拐……”

为方便气象站的车辆出入，从气象站到许南公路，修了一条小公路。先是石子路，后变柏油路，正好从两庄中间穿过，大大方便了两庄人的出行。于是，两庄人再盖新房，都往这条路上靠。渐渐的，两庄挨到了一起。外人路过，就觉得是一个庄。但庄内人知道，其实依然是两庄，红白喜事什么的依然泾渭分明，除非是亲戚。

从东庄往西庄走，需走东庄中间的那条大路。大路两边，榆树居多，多少显得阴森。待到来到石子路上，两边儿又大多是槐树了。过石子路向西为一陡坡，左为树，有粗有细，右为沙坑。坡很陡，骑车拉车往下走，都得一路小跑，稍不注意都会失控，跌倒或翻车。

不经意间，有人家在坑内建房。垫高了地基，大坑慢慢浅了，坡也不陡了。车子慢慢能行了，来往的车就多了，人也多了，逐渐形成了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边，槐树为多，也有枣树。平时饭时，路边常有男人女人，或在此吃饭闲聊，或下棋乘凉，或东家常李家短的唠嗑。夏初，有来捋槐花儿的，用竹竿绑个镰刀割下来，摘好，洗干净，做了蒸菜。也有端出来分享的，但大家珍惜，都小口尝尝，连声夸奖，不肯多吃。

入秋，一串串大枣悬垂于碧绿的枣叶里，嫩绿圆润，颇吸引人。于是有人去钩，拿竹竿去打。但槐花无主，枣树多有主。被枣主人发现了，往往会被骂得体无完肤。如果找不到偷枣的，泼辣的村民会拎个破脸盆，沿着十字路口敲着大骂，甚至骂几天，真正的酣畅淋漓。诅咒着偷枣者，警醒着觊觎者，以期中秋节能多打点鲜红的大枣，求个丰收的甜美。

忽一日，十字路口的坑里出现了一个票车车厢，它悬空坐落在从坑里竖起的几堵墙上。门朝着大路，窗户里琳琅满目，有油盐酱醋，有锅碗瓢盆，竟是个小卖部。

于是打赌的到这里兑现赌注，哄孩子的来这里买糖，走亲戚的到这里掂几样礼物，学生到这里购置笔墨作业，反正这里热闹多了。有那拉车的路过这里，有酒瘾者即坐树下歇息，到小卖部儿打一毛或两毛钱的散酒。那酒不贵，七毛一斤，叫“七毛辣”，但却为酒精厂酿造的粮食酒，货真价实，引得庄上的瘾君子都来这里，打上一提酒，就着花生米，吃着喝着聊着，颇有点儿孔乙己的味道。

邻村有要饭者，叫“棍儿”，人如其名，瘦，如麻杆棍。但整天笑呵呵的，胡子花白，敞着怀，腋下夹一碗儿，手拿一棍儿。要饭时从不多要，够吃就行，今天这家，明天那家，一个月也不重复一次。每到人家，也不出声，只乐呵呵地伸出碗去，似远方的家人或亲戚，令你不自觉地接过碗去，盛一碗饭，递一个馍。他接过碗馍，点着头，吸溜着饭走了。

有一次，“棍儿”从票车旁走过，有人喊他：“棍儿，喝两口？”他呵呵笑着，来到跟前。有人让烟，他顺手接过，两个手指捏着，凑到火上点着，深吸一口，呛得不住咳嗽。有人将散酒打来递给他，他把棍儿一放。抿一口，嘴咧咧，似乎很不习惯那酒的辣味儿。有人递给他一支粉笔，“棍儿，写一首吧！”于是，“棍儿”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粉笔，撅着屁股，在地上工整地楷书：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零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秋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字体遒劲，间架匀称，疏密有致。

写完，他一扬脖儿，把酒喝完，拍拍手，乐呵呵的走了。

听说，他是个大学生，后来运动时吓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