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的学校都是相似的,成功的学校各有各的不同。
执教过名校,领导过名校,创办过名校,站在浦东新区教育局副局长的位置上管理过学校,程红兵对“一所学校”的理解,早已在“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境界之外。
一所好的学校该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样的学校更带着学生走向更远的未来。这是程红兵这几年持续思考的问题。
答案在今天仍是开放的,但一定不在于中西之别。
“我去年去国外看了一些学校。见过很好的学校,也见过很一般的学校。加州的公立学校,僵化到电脑摆放都要按照统一步骤执行。这样的学校在美国也很多,比中国同等层级的公立学校差多了;但最有创新精神的学校也在美国。”
相形之下,“那些老牌精英学校,对我已经没什么冲击力了,因为他们的(教育)逻辑我基本了解。”
程红兵印象最深的,是纽约一所创新学校,创校人是一对夫妻。它完全打破了传统的知识框架、课程体系,全新的项目式课程,以问题为核心重新配置相关知识。所有的课程都是全新的。
“我跟学校创办者探讨,从‘保守’的角度去探讨:你们的方法没经过验证,你们如何保证这种课程,这种教育方式能成功?打破一种知识结构是很容易的,但你建构一种新的知识结构去替代它,这就很难了。
但是,我内心真正的态度是赞同的。否定之否定地讲,教育变革总要有先行者,旧的结构总需要有人去打破,否则永远不知道哪一条路径是更好的。”程红兵说。
站在他的视野之上,今天谈教育的迭代,早就不是一个“东方向西方学”,或是“西方向东方学”的问题。教育没有东西之见,教育只有“大小之别”。
这个“大”与“小”,不是学校规模的大小,而是学校创办者和校长教育视野和眼界格局的大小。当学校失去大视野的时候,按部就班“教学”,就会落后,逐渐变得平庸。
而今天再去设计一所全新的学校,一开始需要想清楚的,就是“要在小棋盘里下棋”,还是“在大棋盘里下棋”的问题。
程红兵校长
程红兵今年59岁,在教育领域内的“工龄”将近40年。六年前,程校长辞去浦东新区教育局的职务,受聘创建深圳明德实验学校,是当年轰动的事件。
不久前,程校长从深圳回到上海,出任由中国金茂创办的金茂学校总校长之职。这所学校,将于明年九月正式开学。
什么是“小棋盘”,什么是“大棋盘”?
7月底,「看教育」记者前往金茂教育上海分部,专访了程红兵校长,请他谈教育的“大局观”。
在上海教育界,程红兵是一位颇为传奇的校长。
1982年毕业,程红兵进入教育领域,1996年成为上海中学语文特级教师、2003年担任上海建平中学校长,2012年进入浦东新区教育局,担任副局长。
对很多人来说,这可能是教育者职业发展的一条再理想不过的路,但却不是程红兵的“理想之路”。
他更喜欢站在教育的一线,站在学校的舞台之后,做课程的设计者,看教师和学生在舞台上完成教与学最好的样子。
聊起建平中学,程红兵还是很自豪。“今天大家说集团化办学,但中国第一个集团化办学的实践,就在上海,就是建平中学。”
上海建平中学
建平中学创建于1944年,是上海市首批实验性、示范性高中。1996年,建平教育集团成立,很快在浦东开办了6所学校,“每一所都很成功”。
2003年,程红兵成为上海建平中学校长,在见证建平教育集团成功的同时,也对教育的“输出”生成了深刻的反思。
复制公立名校的教育,代表着一种“优秀”的教育。但这种“优秀”,有些是以成绩、分数为基准线的升学教育。
在教育资源不均衡的情形下,家长对好学校的期待,是那种能让孩子考高分的升学教育,考高分的升学教育是可复制的,公立名校输出教学经验与管理,可以在短时间内将一所较差的学校,办成一所老百姓比较信赖的学校。这是复制式的公立名校优越之处。
复制式的升学教育往往会藏着两大陷阱:第一是“同质化”陷阱;第二是“老人办学”的陷阱。
正因为升学教育的可复制性,以一所名校为范式,很容易“复制”出非常同质化的学校。
“但是学校不应该一模一样,”程红兵说,处于不同状态、境况,面对不同的学生,每所学校都会出现自己的问题。所以每所学校都应该是个性化的,找到自己的定位和特色。
“个性化”,才是学校教育的深层次价值。
而“老人办学”的问题,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同质化”陷阱的内因。
因为要复制经验,一所新学校往往会在传统公办学校中找退下来校长出任新校校长,而且大家的共识就是照搬经验,而非创新。这就像一种同质化的内循环,或是微循环,很难产生碰撞,生成新想法与新思路。
“老思想”“老经验”,以及对多变世界、超量信息接收程度的问题,往往使一所新学校还没开启,就已经陷入了“老旧”的窠臼之中。
“这就像在一个很小的棋盘里摆弄同样的棋子。”程红兵说。
从某种程度上说,2013年的南下深圳,组建明德学校的创校团队,是程红兵从“优秀”教育的舒适区中走出来,去往“创新”教育的一次探索。“我进入了一个‘异质化’的团队。”
深圳明德实验学校
深圳明德实验学校,即使从全国范围去看,也十分独特。
这是一所有由政府发起、委托企业管理的公办学校,是深圳福田区政府与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合作创办的一所K12学校。明德的这种属性,非常类似美国的特许学校(charter school)。
2013年,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面向全球招聘“百万年薪”校长,担着“百万年薪校长”的名号,程红兵出任明德的创校校长。
然而与年薪相比,程红兵更看重的,是这所学校的“自由”。
程红兵曾在不同采访中都提到了三重自由:
这三种自由保障了校长治校的“自主权”,将钱用在资源上、师资人才上,才能真正组织起优质的团队,打磨出精良的课程。
校长有自主权,意味着教育的设计、决策权都交还给了校长,而不是教育之外的力量。而程红兵恰恰又是想在这条路上放开手脚做事情的人。整整6年,程红兵在明德搭建了一所个性化教育的框架,开发了体系化的校本课程。
而在明德的六年,也让程红兵看到很多教育圈之外的大世界。他跟企业界的人士探讨过教育,这些人思考教育的方式,与“只见学科”的老师视角,完全不同。
2019年辞去明德学校校长一职,回到上海,再次从零出发,创建中国金茂旗下第一所K-12学校,是程红兵在创新学校这个里程碑上,再一次的“向前一步”。
上海金茂学校
上海金茂学校,是他对“未来学校”的探索。
“未来是什么?未来不是一个‘停在某处’东西,未来不是‘走’过去的,未来是现在的孩子创造出来的。
所以我们今天的教育,最重要目标是培养孩子的未来胜任力。什么是未来胜任力,其中最关键的是创造力与想象力。以前我们的教育觉得这两者是不可教的,但我们发现学校教育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程红兵说。
今天的孩子在学校接受教育,当他们长大,步入职场,60%的职业可能都不复存在,他们的职业,需要他们自己去创造,“我们的教育,就是要教会孩子应对未来这种变局的能力”。
无论是创新的教育,还是未来的教育,所有理念的落地与承载,都是课程。
就在我们约采访的那天,程红兵校长开了一上午会,听他的课程研发团队向他汇报课程。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一次次推翻。我想要的课程,与学科老师第一版、第二版做出来的课程,往往相差很大。课研团队基于自己的经验,以为理解了我的要求,但课程做出来,才能看出偏差在哪。”
最深刻的偏差,往往都是观念上的。
比如程红兵想设计出一套创意想象的课程,“我希望孩子去表达自己的创意,将一个想法从无到有地表现出来;但这对教师而言就是一种挑战,教师会有一种惯性的‘学科’思维,但我想要的是‘超学科’思维。”
程红兵说,他的设想是,比如给孩子一个“未来社区”的主题,孩子可以围绕这个主题,去观察生活,去探讨一个社区中可能真实会遇到的问题。基于对问题的解决,孩子们自由想象解决办法,并且能用可视化的手段,将这种解决办法呈现出来,能说得明白,还能让别人看得明白。
这是一个典型的“超学科”设计,在这个课程项目中,学生需要面向真实世界提问,然后思考,解决问题,再以设计思维去完成想法,呈现出来。
“我们要教孩子用多学科、超学科的方式去思考,而不是思考单一学科。”程红兵说。这当中微妙的观念差别,体现在课程设计上,就有千里之差。
他探索思维能力在课程中的实现,小学阶段可能是儿童哲学课,初中逐步进入逻辑思维,高中生就要形成一定的批判性思维。
但一落实到具体的课堂,“历史老师的思维课还是在教历史知识”,程红兵说,“大家要花很多气力才能丢掉学科任务这个‘包袱’。”
对上海金茂学校的课程设计,有与深圳明德学校一脉相承的地方,但有更多“延长线”,是程红兵那些在深圳明德未完成,或未进行的设计。
深圳明德的课程设计,很多地方其实已然很惊艳了。
以数学为例。中国基础教育的数学教育,在全世界都是领先的。小学阶段的数学叫做“双基数学”: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
双基数学为小学生扎下稳固的基础,但在“双基”之上,还有没有拓展的可能?发掘数学的“宽度”和体验感,成就了明德学校的“彩虹”数学。
深圳明德学校的彩虹楼梯,与“彩虹课程”相得益彰
在“双基”数学之外,明德学校还有人文数学、生活数学与活动数学。
人文数学是通过数学家的生平故事,告诉孩子一些数学史的知识,以及数学知识被总结出来的历史背景。“这些故事对孩子有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就是小学阶段的人文数学。”
生活数学是将数学与生活挂钩,在生活中寻找数学的真实场景,然后把这些生活数学按照课程结构系统化。
回到生活,是程红兵非常坚持的一种课程研发线索。
他在研究不同国家课程标准的时候,特别推崇美国科学课程的设计,“他们的课程,每一个知识点都能拉回到真实的生活场景中思考,每一个科学原理都通过可验证的实验演示给学生”,这样的学科学习在程红兵看来,才是关注“能力”的教育。
活动数学,是在校内组织以数学知识与数学技能为线索的活动,每月举办一次。比如在明德,有“明德成长银行”,孩子校内流通的“海豚币”——这些都是学生自己的发明,然后在校内活动中,使用数学、用数学去思考。
从明德到金茂,活动数学还将有更多拓展的可能,比如财商课和创业课。这一条路径的设计,可以关联、延展到高中阶段的课程。
课程设计的门道在哪里?
想一两个有趣的、与学科知识有关联的活动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这些创新课程有延续性,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形成知识的体系。
“体系化”,贯穿在课程的研发之中,是一条看不见的金线,让课程结构可以附着其上,兼顾统一与发散。
程红兵这样描述这条课程设计的“金线”。
“首先,你要审视社会发展的需求。今天的社会对人才是如何要求的,根据这个要求,你要思考你该怎么办;第二个问题,你就要思考你要培养什么样的人,确定培养目标;第三,在这个培养目标的框架之下,你再考虑课程的结构,如何将从能力培养出发,构建学科的模块。”
这些结构都搭建完成之后,就可以带着课程研发老师们,一个课程一个课程去开发。我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从建平,到明德,再到金茂,实际上程红兵一直在做的,都是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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