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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故人归

白夜第一眼见到君安时,她还是个小丫头,一身天青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任谁都会说是灵气十足的小仙童,可白夜却觉得她傻里傻气。

稚气未脱的黄毛丫头,独自拿着一封信千里迢迢的来京城寻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不是傻里傻气是什么。

若非听管家说她已在白家门口坐了三天,且手里还有爹的信函,白夜才懒得出来见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娃娃。打开信,还真是他那不着家的爹写的。

君安是他爹挚友的孩子,友人要上战场,此战也许一去无归,便将年幼的独女托付给他,而白父带着夫人游历天下,多有不便,想到自己儿子还在京城打点家业,便写了封信让她拿着回京城。

从淮阳到京城有上千里的路程,他爹也能放心她一个人?也亏的这小丫头没走丟。

低头看了看君安,她才到他腰际,有些脏,但并不影响小孩子可爱的特点,白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君安的头,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君安怔怔的看着他,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白衣墨发,微微上挑的凤眼漆黑如夜,静谧如水,盈满暖意。

大眼睛忽闪忽闪,她道:“我叫君安,君临天下的君,安居乐业的安。”

白夜若有所思:“唔,姓君?那你爹爹是?”

小丫头略有些骄傲:“我爹爹叫君长乐,是天朝的王爷!爹爹说他此生唯愿天下长安,所以给我取名君安。”

原来如此!白夜顿悟。

世人皆知当今天子并非正统,君长乐才是太子,天朝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后来不知为何,当今天子逼宫,君长乐竟毫不抵抗禅位于他,天子为表仁慈封他做个长安王,如今根基稳固,又怎会再容得下这颗眼中钉?君长乐若上了战场,定是有去无回。

可怜这小丫头,本该是堂堂公主,却这么小便要成为孤儿。

白夜伸手牵起君安的小手,他的手心温暖干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酥酥麻麻的暖意从手中一直传到心中,如三月正午暖阳下拂过的微风,连声音也是一样的柔和:“小丫头,以后就由我照顾你,这里以后就是你家了,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君安点点头,温顺地跟着他,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面走。

“对了,哥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没有看信?”

“我不看,爹爹说那是很重要的信,只能给哥哥看。”

“呵,傻丫头,我叫白夜,白昼的白,黑夜的夜,记住了?”

“记住了。”君安点头,忍不住小声嘀咕,“好奇怪的名字啊……”

精致的眉眼微微弯着,盛了三分笑意:“哪里奇怪了?”

白天和黑夜,本该两种永不相逢的东西,却在这个人的名字里完美的融合,如白昼般光明磊落叫人向往,如黑夜般神秘广袤深不可测。

白家是天朝少有的名门大家,家中三朝为官,却在白父这一代解甲归田,专心经商,且最后富甲天下。

白夜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子,自小便被人服侍着长大,对于照顾人这件事,理所当然一窍不通。

起初他将君安扔给贴身丫鬟照顾,后来没两天她便哭着来找他,各种耍无赖说不要跟着那个姐姐,还抱着他硬是不撒手。白夜无奈,只好把她接到身边亲自照顾。

他白公子何时照顾过人,何况还是这么个小女娃。

他不会照顾人,可君安又不让别人靠近,只要离了白夜,无论是谁无论怎样带着她,她都会大哭不止。软糯的声音哭的嘶哑,可怜兮兮的张着眼睛看他,白夜觉得头疼,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将她寸步不离的带着。

高高在上的白家公子,因为君安,开始学着怎样去照顾一个孩子。

君安今年十岁,白夜听闻陈世伯家有位年纪相仿的千金,便常常带着君安去陈家拜访,看陈家的人如何照顾陈静月,他便暗暗记下来。

自古流言可畏,久而久之,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都知道白家大公子白夜常常携着小妹拜访陈家千金,白夜是京城多少世家小姐倾心的对象,才华品貌皆是万里挑一,白公子倾心陈小姐的消息甫一传开,便不知有多少佳人寻死觅活。

然而消息传到白夜耳中时,当事人正想着君安还是长身体的年纪,怎样哄她多吃些补品,这丫头太挑食了。

听完管家的禀报,白夜随意摆了摆手,心不在焉道:“随他们去吧,这些人怎么想与本公子又没多大干系。”片刻又是一声长叹,“唉,张管家你说这鸡该怎么炖才好吃?安安这么挑食,真是叫人头疼。”

张管家嘴角一抽,黑线满头。

他家少爷从小研究的是经商之道,看的是名家名作,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起食谱了?这种场景就如同看到一位天下第一的大侠手里拿着的不是上古名剑而是把杀猪刀一样叫人惊悚无比。

白夜不在意流言蜚语,却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意,例如传言里的另一个主角,陈家小姐陈静月。

她比君安大了两岁,自小受着世家小姐的教导,心智自然开的早,她知道白夜有多优秀,这样优秀的男子,原来倾心自己。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京城里人人艳羡的第一才女,这样,她才足以与他相配。

不谙相思的年纪,君安遇到了白夜,这个风华霁月的翩翩公子,爹爹不在,他是君安的全部。

他会给她做饭教她读书识字,他会带她去山上看日出日落红霞喷薄,他会教她习武练剑,也会告诉她这个学不学都无所谓,因为他会保护好她。

白夜从未对一个人这样好过,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看着她在自己的精心照料下慢慢长大,很有成就感,或许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便要成为孤儿,十分可怜,或许是因为她傻里傻气,让他想要好好保护她。

君安十五岁那年开春,太子组织了一场春猎,邀请全京城的世子小姐们参加。

白夜对于这种场合向来是无可无不可,不过看着君安亮闪闪的眼睛,他靠在梨木椅上,扬了扬手中的请帖,上挑的凤眼含着几分戏谑:“安安想去?”

君安立刻把头点地跟小鸡啄米一样:“嗯!想去想去!”

太子办的盛会,皇宫美食自然少不了,君安贪吃,又挑食,怎么能错过这次大好机会。

“想去也行,不过……”白夜故意拖长了语调,一双凤眼弯的更甚。

“不过什么?”

“下次陈小姐来的时候,你再不准放狗吓她!”

一想到这个,白夜便忍不住扶额叹息。

上个月陈静月来找他,他恰好有事不在,她便在府上等他回来,却被一条突然闯入的大狗咬破了长裙,哭的梨花带雨,回到陈家已是一身狼狈,陈老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么能容许她受了欺负?

夜里亲自上门来找白夜讨个说法,白夜看了看陈老爷气急败坏的脸,又看了看蹲在一旁默默喂狗的君安,顿时头疼不已。

一边安慰着陈老爷消消气一边让人把君安带下去,君安走地时候撅着小嘴,摸摸狗的脑袋:“乖狗狗,等下奖励你!”陈老爷差点背过气去。

看着君安越来越任性,白夜忍不住反思,难道是自己太纵容她了?以至于这样无法无天,看来规矩还是得立下,不然以后谁还管得住她。

君安本来十分欢喜,闻言顿时敛了笑容,垂眸撇开头:“是她自己先来招惹我,她要下次还来,我照样让小黄咬她。”

“……”白夜沉默良久,忽然重重扔了帖子,站起身冷声道,“君安,是不是我平日对你太过放纵,所以才养成了你这样乖张的性子!当年看你可怜,所以才对你百般纵容,没想到你却养成了这样的骄纵脾气,书不好好读,什么也不会做!你平时除了给我惹麻烦之外!还会做什么!”

冰冷凌厉的语气,不怒自威的气势,举手投足是逼人的魄力,这样的白夜是君安从未见过的,京城里众人敬仰的第一公子白夜。

君安被吓得愣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却硬是没有落下,死死咬住唇,她冲他大吼:“反正我就是看那个陈静月不顺眼,她不喜欢我!你也不喜欢我!那你把我赶走算了!”

这是君安第一次与白夜顶嘴,她吼完拔腿便往外跑。

往常只要她一哭白夜便没辙了,可这回她不能哭,哭了就是认输了,她才不要向那个傲慢自大的小姐认错,她明明没错!

白夜被气的头疼,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十几岁的姑娘家没个正经样子,真的该好好管管她了。

春猎那日,白夜还是带着君安去了,太子相邀,他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君安只是顺便带上。他这样告诉自己。

两人从前都是同乘一车,今天却分开了,白夜在前,君安在后,那一日之后,白夜再没跟君安说过一句话,君安也硬着骨气不去找他。

春猎盛会美食众多,君安却一直兴致缺缺的坐在角落发呆。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条马鞭,君安抬头,面前的人红衣灼灼,正是陈静月。

陈静月执了马鞭递给她,扬起下巴:“君安,赛马是天朝的传统习俗,你敢不敢跟我比一场,若你赢了,我以后便不去找夜哥哥。”

君安站起来,挑眉接过马鞭:“怎么不敢。”

白夜一直被太子拉着说话,等他注意到君安时,已经太迟。

君安和陈静月一人骑了一匹马,手握短鞭蓄势待发,旁边围了一大群起哄的世家子弟。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君安的骑术,那已经不能用差强人意来形容了。

白夜下意识想去阻止,太子却一把拉住他,折扇轻摇:“天朝的江山是马背上的江山,小姑娘们闹着玩,白公子何必如此紧张。”

白夜只得作罢,太子见他实在心神不宁,便拉他过去:“那青衣姑娘是白公子的妹妹吧,既然你这么紧张,不如便过去看看,也让本宫见识一下白家小姐的本事!”

京城的人皆知,白公子有个娇俏可人的妹妹,总是穿着青衣裳。

一声令下,青色身影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熟练稳妥,那马与她仿若一体,连太子都不由得夸了一句好骑术!这样精湛的骑术少之又少。

再反观那红色身影,虽尽力跟着,却显得拙劣而勉强,不如青色身影那般灵活自如。

陈静月听闻君安最不善马术才跟她提了这场比赛,没想到她的骑术竟如此纯熟,后悔已经太晚,她绝不能输,可若要胜过君安,根本是不可能的。

约定绕场一圈,眼看君安便要到达终点,陈静月顾不得许多,甩手丢出马鞭,马儿受了惊,忽然扬蹄将君安抛出去,陈静月顺势超过,君安咬牙,手中马鞭亦是一甩,打中马蹄。

身体被抛起来又重重的落下,君安闭上眼,忽然被人抱在怀中,淡雅的香味盈满鼻息,却不是她所期盼的。

睁开眼才看清,抱着她的原来是太子殿下,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人,正揽着刚才要害她的女子,低声安慰。

君安低低的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眶,明明说过会保护她的,可关键时刻,他选择的不是自己,是另一个人。

原来,你是真的喜欢她啊……

原来,那些谣言也不仅仅是谣言……

白公子倾心陈小姐,第一公子与第一才女,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白夜放下陈静月,她却攥住他的衣裳不愿松手,方才太子先他一步出手,救了安安,他便只能救下陈静月,太子武艺与他不相上下,想来安安不会有事。

低声劝慰了陈静月几句,他忽然想笑,他记忆里的君安是个不善马术的小姑娘,可方才那个扬鞭飞驰的女子,的确是君安,他一手带大的安安。

到底为什么,连他都要瞒着呢?她该知道自己最恨欺骗了。

君安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乖巧笑意,眼睛弯弯的如同月牙,她就站在与他三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的笑着,沉默的看着他。

白夜拉开陈静月的手,走过去牵起君安的手,抬腿便走。

“安安,跟我回去。”

“嗯。”

她乖乖巧巧地点头,任由白夜拉着她走,一如多年前,白夜牵着她的小手带她走进白府一般。

回到白府,并没有想象中的狂风骤雨,白夜拿来药箱,小心翼翼地为君安手上勒出的伤口包扎。

屋子里静谧无声,呼吸可闻。

她不怕发怒的白夜,可她怕这样沉默不语的白夜,她怕他真的不管她了,那样,她就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白夜是她的全部,因为君安,除了白夜,一无所有。

忍不住出声,带着三分害怕七分委屈:“对不起,我错了,白夜,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话到最后,已含了一丝颤抖。

白夜收拾好药箱,抬眼看她:“知道错了?错在哪了?”

君安低头抿唇不语,许久才闷声道:“是我……是我不该捉弄陈静月,以后……不会了。”

听她这样认错,白夜的怒气不仅没有消失分毫,反而更甚,她哪里认识到自己的错了?陈静月于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过客,他会生气,却绝不是为了陈静月。

他气的是她的隐瞒,连他也要隐瞒,他一手将她带大,难道也不值得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么?

看她沉默低着头,想到方才她对太子乖顺的笑,莫名的怒火攻心,气急之下,竟是口不择言:“君安,我看你是死性不改!”

君安仰起头看他:“那你还要我如何?要我给她下跪认错么?”

“我看你根本没有一点悔过之心!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重重地扔下药箱,白夜转身便走,走到门口,终是顿下了脚步,“安安,我虽气你捉弄陈小姐,可我更气你骗我瞒我,我不知道,原来你在我面前,还要有所隐瞒。”

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刃,一下刺中了她的要害,将她一点一点凌迟,她顿时脸色惨白,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白夜背对着君安,她看不到他唇角自嘲的笑,他也看不见她嵌入掌心的手指。君安有她的难言之隐,除了这个,她什么都可以告诉他,可除了这个,白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白夜大步离开,冰冷的声音落在君安耳中:“我最恨别人骗我,君安,如果要瞒我,以后便别来见我。”

君安跌坐在地,忽然抬手捂着脸,纤瘦的肩不停颤动,无声的呜咽。

这么多年的装傻充愣,不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露出破绽,她想过很多种结果,她想过她一定要离开,哪怕以死谢罪,她至少要白夜平安,可她没想过,在发现她的欺骗以后,白夜会这样生气,白夜会先离开她。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再担惊受怕,怕自己总有一天会连累到他。

春猎之后,君安再未见过白夜,她也再没有踏出自己的小院一步,听下人说,公子和陈小姐常常一同出游,白家怕是不久就有女主人了。

这些话,君安半是相信半是不信,陈静月常来找他是真,女主人一说多半是假,白夜不会喜欢陈静月那样娇作的女子。

秋去冬来,君安从不知道原来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快到什么也没有留下便已经过去一度春秋,她想他,想见他,想像从前一般赖在他怀里撒娇。

思念如藤蔓一般蜿蜒,将她勒地喘不过气,她再如何隐忍,终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白夜将她带大,她在不懂相思的年纪喜欢上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爱上他,一切自然而然,却又仿佛上天给她开的玩笑,她不敢爱他,不能爱他,也爱不起他。

只是再见他一次,最后一次。她在心中苦涩的想。

冬月初六,是君安十六岁的生辰。

她一早便差人给白夜送了信,亲手做了一大桌饭菜,坐在桌边等着他来,从日出东方到日落西山,她也没有等到他。

灯火如豆,灯花啪啦一声爆破,在寂静的夜里听地格外清楚,一滴烛泪顺着即将燃尽的红烛滚落,滴在君安手上,滚烫的温度终于让她回神。

招来守夜丫头,君安问她:“少爷在哪?”

丫鬟怯怯答道:“回小姐,少爷去了陈家。”

君安转身朝陈府跑去,她从前常来陈家,家丁都认识她,她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陈静月的小院,还未踏进去,便听到屋里穿出女子凄厉而愤怒的哭喊声:“……你还留着她,不过是因为他爹爹的托付罢了!白夜哥哥,你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她随时都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这样一个祸害,你可怜她照顾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仁至义尽了!”

窗户上,两个身影缓缓重叠在一起,相依相偎。

“夜哥哥,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小时候你便常来看我,那天你又救了我,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夜哥哥,你要同我成亲了,你答应我,不要再让君安拖累你了,好不好?”

女子每多说一句话,君安的脸便苍白一分,她的语速很快,每一句都宛若一把锋利的匕首,将她刺的鲜血直流。

女子声音落下,屋里响起男子熟悉悦耳的声音:“静月……”

君安拔腿飞奔,冲出了陈家。

她是个胆小鬼,懦弱到没有勇气听下去,她怕听到他说好,听到他说他受够了她。

不知跑了多远,直到双腿没了丝毫力气,她跌倒在地,仰头望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脸上却是一片湿濡。

原来她从不了解他,她以为他不会喜欢骄纵的女子,可他们却要成亲了,她以为他会救她,可救她的人却不是那个说着会保护她的人,她以为他会来庆贺她的生辰,可他却和另一个女子在一起,将她忘了干净。

夜哥哥,她从未这样柔情似水的唤过他,白夜也不让自己唤他哥哥,她从来只能叫他白夜,如路人一般,叫他的名字。

“夜哥哥……夜哥哥……”一遍一遍呢喃着这三个字眼,她捂着脸,终于泣不成声。

脑中又响起那日陈静月不屑的言语:君安,夜哥哥只是可怜你,你于他不过是个累赘,他从未喜欢过你。

她一气之下放狗咬了她,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她最喜欢的少年,有了心爱的女子,那女子是京城的第一才女,他们是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而她,除了给他惹麻烦,什么也做不了。

君安见到白夜,是在冬月初七的清早,她在桌边枯坐一夜,桌上只有一支燃尽的红烛,寂寂寒夜,它陪着她,流光了所有泪。

听到推门声时,君安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知觉,她抬起头,漆黑的眸中有一丝痴迷,转瞬即逝。

白夜脸上是柔和的笑意,他走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头:“安安,脸色怎么这么差?”

“白夜……”一开口,声音涩哑刺耳,她想说话,却说不下去了。

“我在。”白夜蹲下身子,平视着她:“怎么了?”

“白夜,我要走了。”

“唔,你又想去哪里玩了?”

“昨日京城里征兵抵御匈野,我去了,今天就走。”

犹如平地惊雷,白夜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要去抵御匈野了。”君安弯起唇角,扯出一个笑容。

白夜站起身,怒不可遏:“安安!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她低低地笑起来:“我昨天等了你一天,你没来。”

“昨天我……”

君安仰起头打断他:“如果提前告诉你,你会让我去么?”

“我……”

白夜沉默,苦涩在君安心头蔓延,这个问题,这么难以回答吗?看来她知道昨夜的答案了,她会如他的愿,给他一个成全,可至少,她要给自己留下最后的尊严。

“安安,你为什么要去?非去不可么?”

白夜眼中含了一丝乞求,可君安的视线早已移开。

“白夜,我爹爹本该是天朝的皇帝,我本该是极尽宠爱的天朝公主,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我不甘心,可爹爹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怨不了谁,所以我不怨。”

“爹爹生前唯愿天下长安,如今匈野入侵,天朝节节败退,即便苟且偷生,我也始终记得,我是长安王的女儿,我想实现爹爹的心愿。”

这一席话十分的漂亮,十分的冠冕堂皇。

君安站起身,从白夜身边走过,白夜伸手拉住她:“安安,我与你一起去,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君安笑了,缓缓拂落他的手:“不需要了,白夜,我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了。”

白夜的手微微颤抖,君安行至门口,身后传来他喑哑的声音:“安安,我有话想和你说。”

“等我回来再说吧。”君安双手紧握,闭眼道,“等我回来,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好,我等你。”

他答应等她,她答应他会回来,可他再也没有等到她,她再也没有回来。

君安女扮男装参军,战场上刀剑无眼,白夜虽未跟着她去,却也派了暗卫相随。

从暗卫传来的消息里,他知道她隐姓埋名唤作许柳,他知道她决胜千里骁勇善战,他知道她不断地打胜仗立下赫赫战功。

两年里,他不断听到她的消息,当年初见那个看着傻里傻气的小姑娘,已成了让匈野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有时他会想起从前说的那些话,他说她没有个正经的样子,他说她除了惹麻烦什么都不会,是他错了。

原来他一直不知道,他的小姑娘这样优秀,优秀到令他自叹不如。

从前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都太伤人,是他太偏执,无法忍受欺骗,可她又如何想骗他?

因为太过在意,情感战胜了理智,他忽略了她的身份,也忽略了她的苦衷。

等她回来,他一定要将一切都和她解释清楚,哪怕她长大了,她还是他的小姑娘,那个他承诺过要好好保护的小姑娘,那个不知何时占据了他心房的小姑娘,那个他想白首不离的小姑娘。

匈野节节败退,她的归期指日可待,最后一战在关外打响,只要剿灭匈野,天朝便从此长安。

开战的前一日,白夜竟收到了她托人带回来的书信,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收到她的信,迫不及待地拆开,只有寥寥几字:

白夜,我好想你。

两年来,他第一次会心的笑了。

安安,我也好想你。

天朝大获全胜,举国欢庆。

白夜怔怔听完管家的禀报,手中茶盏蓦然坠落,温热的茶水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衣摆。

白夜死死盯着管家:“你说什么?”

管家跪在地上颤抖道:“许将军战死了,天朝军中了匈野的圈套,许将军为了等待援军,领着一千轻骑在鹰嘴崖和匈野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扶着桌子后退两步,他捂住心口,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管家连忙上去扶他,他甩开管家的手,冲到后院跃上马背,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日夜兼程赶往边关,他不信她就这样死了,她答应过她会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信她尸骨无存。

白夜从未出过京城,一路上他问了许多人,行至荒野,人迹罕至,终于在日落时分又见到了一个人,应是附近的樵夫,他背上背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却仍有鲜血不停渗出。

“这位兄弟,可知鹰嘴崖在哪?”

樵夫伸手指了方向:“朝那走,就在前面不远。”

白夜拱手:“多谢。”

樵夫摆手:“不用不用。”这时他背着那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樵夫连忙道:“是不是又疼了?再忍忍,我们马上就能进城了。”

白夜看他一眼,掏出钱袋递过去:“你背着的人像是伤的很重,这些钱给你,想必有用。”

樵夫慌乱地摇头:“这怎么能收?”

白夜干脆将钱袋扔给他,上马扬鞭而去。

“就当我日行一善,为我的姑娘积福。”

看着锦衣公子的身影渐渐远去,樵夫憨厚道:“君姑娘听到没有,我们有银两了,刚才那个公子一身华服,像也是京城来的,你们京城的人都这么好心吗?对了对了,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大夫!”

他背着这个姑娘是两天前在鹰嘴崖捡到的,本是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想到竟然还有个活人,只是伤的极重,眼睛瞎了,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浑身上下体无完肤,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土法子毫不见效,他只好背着她去城里找大夫。

夕阳将白夜的身影拉的很长,鹰嘴崖尸骸遍地,他有些想哭,他的安安,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活了两年?

徒手翻开一具具尸体,眼泪终于汹涌滚落。

安安,我来找你了,别怕,我带你回家。

濒死之际,君安在想,如果白夜知道她死了,会不会难过?

应该,会有一点吧?毕竟他们从前那么亲密。

离开他的这两年,她刻意避开了关于他的所有消息,不知道他是不是和陈静月成亲了?

出战前几日她曾给他写过一封信,不知为何,就是突然想告诉他,也许他从不知道,她很喜欢他。也许他已经忘了她,这两年她从没联系过他。

撕撕写写很多遍,她忍不住自嘲一笑,如果他现在过得幸福美满,她的喜欢,只能给他徒增烦恼,她希望白夜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

最初不相知,最后不相识,这或许是他们相遇一场,最好的结局。

最终,她送出去的信上,只有六个字——白夜,我好想你。

多少次游走在生死边缘,他都是她咬牙活下去的信念,她会守住天朝让他能一世长安,他说过会等她回去,他说他还有话要对她说,虽然她不知道那话是好是坏。

当年她的离开,也不全是因为陈静月,赛马之时太子救她,她一直记得他当时打量着她手臂上的胎记,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不是君安,真正的君安死在十岁那年,她是君安买回去的奴隶,是逆臣柳家的遗孤,柳家因谋反诛灭九族,她九死一生活了下来,被好心的小郡主买走,后来小郡主被刺杀身亡,王爷自身难保,便将她以君安的身份托付出去,临走前,王爷告诉她,他一直知道她的身份,他与她的父亲是生死挚友,他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哪怕一辈子苟且偷安。

这么多年,她一直过得小心翼翼心惊胆战,她害怕某天身份暴露会牵连白夜,所以那份喜欢,她从来不敢说出口。

现在,她要死了,这句未说出口的喜欢,将会被她带到黄土,没有人会知道,她曾这样喜欢过他,卑微而珍重。

大抵是回光返照,她撑着对救她的樵夫说:“我不姓君,我叫柳絮,等我死了,求你,把我……埋在鹰嘴崖上……”

樵夫答应了。

尾声

白夜找了君安很多年,却杳无音信,多年后他再度经过鹰嘴崖,崖上多了一座荒坟,碑文依稀可见“柳絮之墓”四个字。

人去了都有个安身之所,可他的小姑娘却不知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心中感念,他对着这荒坟拜了一拜,轻声道:“这样荒凉的地方亦有人祭奠,愿这位朋友泉下有知,能保佑我早日寻到我的姑娘。“

原创简介

作者 :长宁我思,热爱古风,把所想的故事分享出来,希望有人喜欢。

排版 | 晨悠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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