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坐在花轿上,触目皆是喜庆的大红色。我扶了扶头上的沉甸甸的凤冠,心里一片满足。
临上轿时,父亲母亲并没有一般人家送女儿出嫁时那样哭哭啼啼,只是象征性掉了几滴泪,脸上俱是喜气洋洋。父亲更是称我光耀门楣,咱们林家祖坟冒青烟了。
只是有一个人没有来送我,那便是我的姐姐—林问琴。母亲说姐姐的病还没有好,还需卧床吃药,怕染了病气给我。我甜甜一笑,表示并不在意。也是,如果没有出意外,今日坐上花轿本应是姐姐,难怪她不愿意来。
月前,一年一度的的花朝节在清水镇举行,花朝节乃是百花生日,每年必要选了方圆十里最美的女子扮花神游街,祭拜花神,以祈来年此地人民幸福安康。而镇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发上簪花。
而我的姐姐正是被选中扮花神的人,为了那一天能光彩照人的游街。姐姐选云锦、轻罗、菱纱做料,用芍药、玫瑰、雪割草数百朵鲜花染就,置于内室每日以佩兰熏香。终得一件百花衣。
姐姐不许任何人碰百花衣,包括我,我总是偷偷溜进去去看那件衣裳,想象着自己穿上它的模样。一定比姐姐好看许多吧。
一日,父亲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宁王平生最爱游山玩水,听闻花朝盛况,要来一观花神。
早年父亲外出经商,如今醉心仕途。去年父亲花钱捐了一个九品县官,经常说一些内部消息。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父亲一直没有儿子,待姐姐和我也不甚亲厚。这次却拍了拍姐姐的肩,叫她争气。
夜里,姐姐含羞和我聊起宁王,宁王是梁国第一美男,无数少女春闺梦中人。而且弱冠年纪,还未娶妻……
花朝节前一日,姐姐忽然病了,一直腹泻不止。急坏了父亲,母亲只对着百花衣垂泪。我立在一旁,脆生生叫了声父亲。父亲这才注意到我,摸了摸我的额发。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我换上姐姐准备好的百花衣,乘着载满鲜花的花车,接受路人惊艳的目光,风光的游街,成为镇民爱戴的花神。这一切很早就应该是我的啊。
在长街的尽头,我看到了宁王,他骑着高头大马,捎带着二月的春风,眉眼含笑的看着我。
贰
我如愿嫁给了宁王,成了宁王妃。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慢慢的我却发现王爷空有一副皮囊,实则内里最为庸碌软弱。整日招猫逗狗,眠花宿柳。不过是个富贵些的纨绔罢了。很快,我就对他感到厌倦了。
而姐姐在家中左挑右拣,年岁渐渐大了。
父亲为了以后有人能接他的班,索性择了一个秀才与姐姐配了。姐姐心高气傲,姐夫一样的倔脾气。听母亲说二人总闹不和,姐姐常跑回娘家来。
中秋佳节,王爷与我带我回娘家看望父母。看到王爷叫父亲岳丈时,父亲惶恐不安的样子。我心里骄傲极了。
而姐夫端茶倒水,点头哈腰,讨好父亲的样子,活像林家的仆人。
离家宴还有些时辰,男人们聚在一处,姐姐和我陪母亲说说私房话。
母亲问我在夫家过的如何,我笑意盈盈的说着府上的趣事。母亲满意的点点头。
而姐姐只是讷讷的不开口,眼神也木木的,一双手早已不复纤纤。听说姐姐在夫家要洗一家人的衣服呢。
“抚仙,我真羡慕你,过的这么好。”
“姐姐,我倒羡慕你,你不知道诺大的王府有多不好管呢。”我又开始说起府中的刁仆云云。
姐姐没有再开口。
叁
姐夫出事了,听人说是在马行街被王公子的马撞死的。那马性烈,一蹄直接将姐夫掀翻在地。而当时凑巧又辆马车经过,将姐夫活活的碾死了。
姐姐的夫家闻了噩耗,死活要讨个说法。奈何王家是当地显贵,家里是出过状元的。况且也不是王公子的马将姐夫撞死的,是那马车。马车的主人也说自己无罪。
王家不欲将事情闹大,给了百十两想要私了。姐夫家没什么势力,亦不敢得罪王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怜了姐姐青年丧夫……
母亲说姐姐日夜垂泪,险些将眼睛哭瞎了。希望我能将姐姐接到王府住几日,多劝劝她,散散心。
我有意让姐姐见见王府的破天富贵,两厢比较下,好让她愈发难受。
姐姐也是好笑,我将琉璃盏拿给她瞧。她大气不敢出,一刻也不敢这些宝贝在手里多待,硬是要让丫鬟放回原处。不料,递的时候手太抖,落在地上还是碎了。
姐姐小心的给我陪不是,我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姐姐,要是你想,可以天天摔着玩”
“那…那怎么敢”
我看着姐姐诚惶诚恐的样子,觉得她真是小家子,果然上不得台面。
肆
天上忽然落了雨,愈下愈大。雨滴从屋檐急速落下,密密的织成一道雨帘。
雨中忽的跑过两个人,是王爷和他的随从无夏。走到廊下时,浑身已然湿透。
“无夏你是怎么伺候王爷的,雨下的这么大,也不打伞。”
“你别怪他,出来的急,没顾上”
王爷挥挥手,无夏打开怀中的匣子。
是一支并蒂莲簪子,簪身是玳瑁的,两只莲儿的花瓣分别用。羊脂玉和翡翠雕成,花蕊用金线缠了,缀以珍珠。还有一只蜻蜓停在莲上。
“这簪真好看,王爷要送谁?”
“唯有抚仙才配得上这簪。”
晚上,王爷歇在我这里,一番云雨过后。
他说,他要纳姐姐为妾。
我呆住,强行按耐住内心的不安。只说要跟姐姐商量商量,王爷笑道:“你只管去说吧。”
伍
我来到姐姐的别院的时候,姐姐正在簪花,雪肤乌发,一朵粉玉奴斜插在髻边,开得又香又艳。
姐姐此前虽然明珠暗投,但如今却如二八少女一样,美的叫人心驰神往。
王爷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在姐姐住进王府的时候?不,或许更早。
姐姐啊,你为什么不安分守己一点好叫妹妹省心呢?
不过既然是姐姐喜欢的东西,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跟她抢呢?
姐姐像是早料到我会来一样,起身向我福了福,行了一个执妾礼。
我还没答应呢,姐姐可真是迫不及待。
我受了她的礼,姐姐激动得泪水涟涟,向我千恩万谢。
进了门又如何?我是妻,她是妾。事事都要矮我一头,低我一等。
我看向绣架上未完成的绣布,上面几株墨竹绣的栩栩如生。
“姐姐,你的女红一向是最好的了”
“王妃谬赞了,妾身这一点拙技难登大雅之堂”
“姐姐哪里话,对了,我新得了几匹好料子,还劳烦姐姐替我裁几身衣裳。”
“这是妾身该做的”
“哦,还有王爷的衣服袖口破了,我也一并已经拿来吧。
”
傍晚,仆人来报,王爷在别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因为姐姐给王爷做了一件新衣裳,而王爷在穿上后浑身刺痛。
王爷长期服用五石散,皮肤各外敏感,平日只穿面料轻柔的旧衣。谁叫某些人自作聪明呢。
陆
将王爷欲纳姐姐为妾的事告知父母,父亲满口答应,母亲只说你姐姐命苦,刚好跟你做个伴。
于是姐姐成了王府的妾,一个月过后,姐姐被大夫诊出有孕,已经三个月了。
王爷虽然多年流连花丛,如今而立之年,膝下却无一子。这孩子来的叫他欢喜,不过这月份让他难堪。
他叫我认下这孩子,我欣然应允。这么多年,是该有个孩子来巩固我的地位了。
我日日去别院看姐姐,请了最好的稳婆候着,雇了十个厨子,变着花样的给姐姐做菜。怕姐姐吃不下饭菜,苦了孩子。乳娘我也是挑了又挑。王爷看我如此贤惠,很是欣慰,说自己坐享齐人之福。
眼看姐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也照顾的越发细致。
因姐姐孕中闻不得脂粉香味,屋子里摆满了百合花,到处都是花香。
姐姐近来想吃酸的,酸儿辣女这是个好兆头。
我嘱咐厨房炖了酸梅汤,喂姐姐吃。
姐姐看着我,感慨的说:“咱们姐妹好久没这么和和睦睦的在一起了”
我灿然一笑:“姐姐这是说什么话?咱们姐妹一直是这么和睦啊。”
姐姐接过我手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抚仙,小时候你每次待姐姐这么好的时候,都是打姐姐的东西主意的时候。”姐姐意味深长的说,我忽然有些没由来的慌乱。
姐姐开始抖了起来,像雨中脆弱的玫瑰花。风一吹,花瓣都散了。
丫鬟叫起来,“见红了!见红了!”
后来,王爷也来了。姐姐的孩子终究没保住,大夫说是误食了马齿苋,而马齿苋是滑胎利器。屋里的百合香气过浓,容易引发孕妇心慌,呕吐。
我不知道这些是怎么混进去的,我原本没想害孩子,只想在姐姐生产时来个去母留子。
“本王的枕边竟卧着这种蛇蝎妇人,真叫本王心寒”王爷厌恶的看着我,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恶心的东西。
我还欲争辩,身边的下人已将我拖出门外。
柒
阴雨绵绵,深秋夜里的风刺骨的冷。屋上的瓦片被风吹落,滴答滴答的漏着雨。
我已在这样的屋子里住了一夏。饭菜隔天才会送来,我不得不忍受着饥饿。
我时常在想,不过是个孩子,还是个妾生的孩子,我就落到这副境地了?在我厌倦王爷的时候,恐怕王爷也早倦了我吧。
不过他到底没废了我,我还是王妃。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翻盘。
挨着到了送饭的时间,却没等到面熟的丫鬟。
来的是我的姐姐,衣着华贵,提着食盒。与这阴暗发霉的屋子格格不入。
她露出关切的样子来,问我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我没有理她,径自抢过食盒,都是些许久不见的美味珍馐。
“妹妹,都这时候了,姐姐也没必要害你,吃吧。”
如果不吃,恐怕没有人再送饭来了。
在姐姐面前,我仍保持着矜贵的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
吃饱后,我躺上屋里唯一的床—一张草席。
“喂,从小到大,你为什么要抢我的?”
“你现在不也抢了我的?”
“人家都说姐妹相亲相爱,相互扶持。怎么到我们这就不一样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想起父亲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来。
母亲不惑之年才生了我,因又是个女儿而愧对父亲。父亲倚仗母亲的娘家发家,说好不再另娶。但再这之后,父亲纳了很多姬妾。
她总是说:“如果抚仙是个男儿郎,母亲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有一次我很想吃话本上写的萝卜糕,便去央求母亲。母亲说那是福州才有的糕点,我们这里弄不到的。
“那有什么,爹爹以前在那里经商时,我早就吃腻啦”
姐姐是长女,父亲的期许,母亲的宠爱,她早已享受过了。我看着她,嫉妒得要发疯。
忽然我感到肚子一阵阵痛袭来,嗓子腥甜。倏地吐出一口血来。
“妹妹,你也别怪姐姐。王爷要娶新王妃了,所以留不得你。怕你不肯就死,所以叫我特意来送你”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后来连姐姐也看不清了。远处仿佛传来一阵歌声,是母亲教我们的。
“不赏海棠芍药和牡丹哟,单爱赏那双双开呀并蒂莲哟。郎君你呀要快快的把聘礼下,明年莲花开呀,将奴迎到他呀他的家。”
原创简介
作者:二十四桥,一个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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