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注脚

本来首发WX公众号——“知存”，但是微信老是不给过。豆瓣比较客观，就在这里贴贴。

作者：群兽中的一只猫

前些天和一位朋友聊到在海外的俄罗斯富豪。他感慨他们财富被冻结，没有一个好结果。我和他说，这个讲法是不对的，他们已经算有好结果。在“此方”与“彼方”对抗的时候，你作为一个俄罗斯人在对方的地盘，如果能作为一般的中产阶级民众生活下去已经算是有好结果了。如果只是受到部分财产损失，那么结果算是非常好了。不要抱着完全不受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是带着标签的，那些标签就是我们在这个社会里本质的属性。可能是，你的国别，你的种族，你所属于的组织……

去年下半年，宏观研究上，主要在复盘几个主要经济体近百年来的经济史。今年上半年，则偏向观察思考整个社会，而不仅仅是经济，看了不少近代史的书籍，。特别是一些回忆录，对照着看很有意思。因为回忆录的主人身处不同的团体，不同的阶层，不同的地域，但要活在同一个时代的大势之下。在这个前提下，他们的经历很让人着迷。和平与发展一直是近几十年来时代的主题。那么，未来的某个时间，这个主题是不是可能有变化，这个是我们无法判断的。和平之下的滞胀？是不是可能出现，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一定说没有。回想当下，我们的发展总会走入成熟的阶段。从发展中到成熟这个阶段，一个行业都会有大的变动和切换，那么一个经济体呢？我想大家自己会有答案。当然，这些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这些书籍中印象最深的有两本，一本是王鼎钧的《关山夺路》，一本是高诵芬《山居杂忆》。（以前提过的许燕吉的《我是落花生的女儿》，齐邦媛的《巨流河》也很好，特别是许燕吉。）王鼎钧的这本书很敢讲，他生于1925年山东兰陵，做过流亡学生，打过抗日游击，当过国军宪兵也做过我们的俘虏，从日占区到大后方、从jiefang区到台湾，再到美国。整个经历和视角是比较完整的，同时，作者平复了十多年才下笔《关山夺路》，回忆录里这本的优秀程度大好于其他几本，整个记录算是比较少情感干扰，因此很值得一看。如同作者自己说的，算是做了一个见证，对时代的见证。

高诵芬生于1918年，《山居杂忆》算是属于家族记忆了，从旧时代到新时代。从清朝到民国再到新中国。涉及的人物近百位，其中既有有社会影响力的人物，也有普通民众，尤其有许多对生活的描述，算的上是半本史料了。因为是同个时代的记录，有些东西对照起来会很有意思。

高诵芬家门显赫，一生无论波起波落，比较少做主动的选择。王鼎钧则不同，因为出生更差，经历更复杂，选择很多，结果也很多。我们作为普通人，可能王鼎钧对我们的参考意义更大一些。这一代的民众，哪怕大多数富豪或者g员，基本都是一代或者二代，王的经历和一些思考很值得我们去想想。很多东西不能发，因为过不了。我捡一些能说的说说。

我印象较深的一个是关于学草的因果。学草不仅思想层面很吸引人，物理层面也很吸引人。学草使得普通学生一跃而起，到和长guan分庭抗礼的程度，像是白昼飞升，在人性上是极其吸引人的。只是有一点，成果可能是英雄人物享受，后果却是所有人承担，没有一个能逃过。1949年三万流亡学生想要到台湾，被陈诚拒绝了。后来即使有部分去了也只能去金门做pao灰，受尽苦难。有人问这些人为什么不留着。那个时候各地土改如火如荼，能读到中学的，很多家里都是中农以上，他们看到的东西非常吓人。前面的因，后面的果。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人生中很多事情，你知道的越多，抱怨就会越少。

第二个是关于一位GMD上校的选择。这位上校是王鼎钧的五叔。因为不愿意打内zhan，因此辞官到云南买了一块地，打算过种地隐居的生活。结果大家也想到了。1956年以FG罪名被捕，坐了21年牢，1976年释放，背负罪名去世。经过子侄多方努力，终于1993年原判撤销，宣告无罪，此时他已经去世多年。

一个人的标签或者说是属性决定了他的烙印，身处时代大势之中，很多时候是只能做选择的。如果抛开个人喜好，价值观，谁胜谁败的趋势很明显。如果坚持自己的价值观或者看到更多，至少要远远离开双方的地盘。比如他guo。对于普通人来说，智慧不够，远离可能是一个比较大概率的选择，只是真的要远离，就要远远的，而不是藕断丝连。高诵芬的弟弟在同样的年代里就做了这样的选择，上海——香港——米国，那时米国还有歧视hua人的法案，即使困难，但至少保住了一条命，拥有一分生活。道了这些历史之后，我们也能理解他们这一代hua人对我过的特殊情感。了解背景，才能了解行为。

第三个是王鼎钧母亲交代他的一句话“不期望你伟大，只希望你安全“。在那个时代，如果不是远远避开。实际上只有伟大了才有更多安全的可能。读张正long的《血红雪白》时候，对陈明仁的经历特别有感触。GMD的中将，G的上将。在此不赘述，可以自己查查。想起王鼎钧说有些均管要投诚，GCD总是劝他们留在GMD奋斗，说——等你们能掌握bu队了，再选个好日子过来。不得不说这段历史是对只有伟大才能安全这句话的最好注解。时代的残酷性容不得人们的单纯幻想。所以还是要明白大势。

第四个是关于天真。我想上帝造人，留给人天真是为了人民在遇到苦难时候会有一些温暖。但实际上，遇到苦难时，天真常常和愚蠢如影随形。蒋式老是指责G没有信义，阎锡山说了一句话——立场相同的人，才有信义可讲。这不是天真是什么。蒋式不读历史，相信基督教，这不是天真是什么。和谈时候还禁止己方报纸讨论对方，这不是天真是什么。不仅对局势对自我对对方对组织认识不明，还犹犹豫豫藕断丝连。因此，我们能理解后面他们到台后的很多行为。

作为个体，有一个例子很能说明情况。当初王鼎钧打算走，和一位乡绅拜别，这位乡绅的意见是——打天下的时候不择手段的很多行为都能理解，不过后面毕竟是要坐天下的嘛，自然会换一个做法，至少要善待有用的人。这不是天真是什么。首先，都没坐过天下，不需要一个过程吗，过程中的波折对个体可能就是毁灭。其次，对对方对自己的属性和过去没有了解过吗，对团体和社会的核心矛盾保持了天真的幻想。无论是同时代的高诵芬、许燕吉还是王鼎钧、齐邦媛，他们做的很多选择都有很多天真。只是在最重要的那些选择上，有的对有的错，所以有的苦难少，有的苦难多的吓人。我们不能指望我们每个人都像许燕吉，她在苦难中展现出了人类极其可贵的精神力量，可以称得上一半“伟大”了。但我们能做到在面对选择时，少一些天真，多一些思考与诚实。

第五个是关于个体。“一个人，无论他多好，他不能取代所有人，到了极不相容的时候，只有调整少数，维护多数，这是”经济“原则。……最优秀的jun人常在最艰苦的任务中牺牲。”。——王鼎钧。我们看待自己首先要明白的就是这个原则。没有神通的现实世界，个体面对集体永远是下位的。一个人无论多优秀，或者在某些时间多正确，多代表真理，只要他不符合“经济”原则，迟早要走入末路。有时候优秀又正确的人的委屈是必然的。

最后是关于江湖。真的到了需要艰难选择的关头，每个人其实都是孤jun哀兵。人类一旦不能互相成就，大概率互相伤害。天下一乱，人人学会无情。这其中会有多少泪水多少心死。希望所有人都不要遇到这样的境况。

小的时候，经常会听祖父母说起他们过去的故事。他们也是同王鼎钧同一个时代生人。听祖父说起他小时候的富裕生活。听祖母说起他们在日占区开杂货店做地下dang时的经历。听祖父念叨他那个做gmd jun guan的哥哥。听祖母回忆她的同志们在日本人枪下的牺牲。有时候也听听他们对58年吃桑叶的回忆。也记得那些他们做过的选择，以及一直没被平fan的爷爷每年都向组织打报告。很多东西是我们很难理解的，但透过王鼎钧、许燕吉等人的文字，我们能理解很多东西。一个人的境遇一定是他和环境、时代一起结合的成果。特别是如果遇到大时代，我们都只是时代的注脚，而不会是主角。虽说人生总是充满苦难，但50步和100步差别巨大。人生总是这样，了解的越多，抱怨的越少。

作为基金经理，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做选择。选择买入、选择持有、选择卖出以及为这些选择背后所作的思考和学习贯穿我的工作时间始终。所以我对人的一切重大选择都很感兴趣。最大的选择不过时代大势下的个人生死存亡。我们能从他们的选择中收获很多很多思考，这或许是我看待这些回忆录和历史记载与他人不同的角度。这不是我一两篇文章能说的明白的。需要自己去看、去学、去想、去悟。不过，至少从他人的经历中我们或许能有一些小小的参考。我们也很难说我们的人生中不会遇到特别重大的选择。只要你活得足够长。有一天你会发现做好选择，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