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堆糖 \ 文：一场烟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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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小时候儿起，我就爱吃饺子。
年三十儿下午，全家就开始为晚上包饺子做准备。父母亲要双双去后院儿的地窖取白菜。北方的冬天冷，各家都用地窖存储菜蔬。为了让地窖里的白菜更加保暖，通常窖口留得很小，只容一个瘦弱的人能勉强进出，因此下地窖取白菜的活儿，就落在父亲身上。
父亲顺着地窖口，沿梯子下去。地窖里很黑，他拿着手电筒，揭开破旧的草帘，精心甄选出两三棵，从地窖口钻出来。最后选哪一棵，需要善于烹饪的母亲定夺。她说只有用好菜，饺子才好吃，以后的日子才顺当。她每每要按按菜帮，看看菜身的颜色形状，就果断地选走中意的。这技巧，她从未传授予我，我也没兴趣偷艺，至今我都不会。
选了白菜又要选肉。自家养的猪杀完之后留一部分过年用。那时候没有冰箱，家里的肉被母亲放在一个大缸里。通常用一个破锅扣在缸沿儿上，怕猫狗偷吃。有时候下大雪，雪花钻进缸底，肉被埋在半缸雪里，冻得硬邦邦，许久不坏。这也是早年简陋的日子里，北方人储存食物的方法。母亲提早把这些冻肉拿到厨房里，用冷水拔上，几个小时后将一片浮冰去掉，肉就解冻好了。
父亲早就准备了软柴，多是麦秸，点火将锅底烧热。母亲将肥瘦肉分开，把肥的剁成小丁子块儿，放在温热的锅底。麦秸燃烧起来，噼噼啪啪的油爆声和沁鼻子尖儿的荤香味儿，和着外头的鞭炮声，将大年三十的热闹气氛推向高潮。
油这边儿煎得快冒烟儿，父亲收火，用笊篱把油梭子（炼油剩的肉渣）捞出，留着以后烙饼用，那也是北方佳肴。然后迅速倒进一些生豆油，用余温煎熟，盛出来备用。
时间还早，母亲开始和面。她说，面醒的时间长，韧性好，用起来方便。将暖壶里的热水倒在一个大碗里，每每她都会不断用手指调试水温，添热水加凉水，觉得适合了，慢慢注入面粉并用筷子搅和。我眼巴巴儿在旁边望着，总想跃跃欲试。有一次母亲终于同意了，我成功地将一条条絮状面粉从盆里挑得到处都是，七八岁的年纪，手上的力气使不均匀。尽管她没有嗔怒，我以后却不敢再提。不过由于长时间旁观，和面的“三光政策”，我一直都记着，只是到我成家很久，才真正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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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擦黑了，母亲开始收拾大白菜，手起刀落，将根部切掉，外面有些脏的干巴菜帮顺势掉下几片。她又掰下一些，直到一个底部水润润白净净，尖部绿盈盈嫩生生的大白菜华丽现身。从中间把菜身横剖开，用刀深剜去菜根，母亲会随手把剜下的三角部分递给我，上面有切下的菜心，水灵灵甜丝丝的，那是我童年深爱的零食。
剁菜很有讲究，比如先横后竖或者先竖后横，母亲说味道是不一样的。我并不关心这个，所以直到现在也分不清怎么剁好。我后来自己做，发现横竖对味道并没有什么影响，就把母亲这条儿技艺果断删除。
开始剁肉。母亲会选一部分五花肉，再选一部分瘦肉，两两搭配，说味道会很香。我并不懂这些，只是希望放的肉越多越好。母亲常剁肉到半路让我去剥葱，我很不情愿，怕熏眼睛，其实也不很是怕，只是想让她去剥葱，我来剁肉。母亲不允许，她怕我出危险。磨蹭一会儿得逞，我赶紧接过刀，狂乱砍上一气。前几刀频率和母亲的很像，只不过一两分钟后，明显吃力了。刀很重，我用两手把着刀柄，拼劲儿提起落下，累得手腕疼，却做得心花怒放。孩子总是这样，大人越不让做的事，越变着法儿想去尝试，宁肯经受苦痛，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拌肉馅儿的活儿，我是不敢插手半分的。混合油有点凝固，白里浸着黄，取两大勺子，酱油盐味精香油的多少，母亲会掂量着食材决定，不过是一抓一倒一闻，她就很好地把握了咸淡口味。
切好的大葱，与肉馅儿和白菜完美相融，已经有淡淡的混合香飘过来。母亲用筷子充分搅拌均匀，然后端起盆，像用簸箕一样，颠上一圈儿，让调料与菜肉深入浸透。那动作我看了很多次，因一直没有偷试的机会，直到现在还没学会。
包饺子的活儿，我说不出有多爱。母亲很是耐心，早早儿教会了我擀皮儿。虽然一块薄一块厚，但是比她自己包，总要快一些。况且我执意要做，非做不可，她也就顺从了。那时候她总是一手扯着一个剂子，另一手拿着擀面杖，用慢动作一点一点示范给我。学了几次，也像模像样儿了，虽然达不到标准，但母亲总能就势，巧手地把馅儿包进我那或圆或扁，或大或小，或厚或薄的饺子皮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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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尾声的时候，父亲已点着了火，母亲去刷锅，把三两个饺子皮儿留给我过瘾。由于剩在最后的饺子馅儿，有些汤水，我包起来很不容易，往往是几个长的短的，开口的，裂缝儿的小怪兽一般的饺子列队而出，很难有一个精品。但我也要郑重其事地让小怪兽们正襟危坐在那些模样端庄的饺子堆里。母亲常常不答应，她总是把我奇形怪状的小家伙儿们用一个白菜叶盛上，贴在锅沿儿。如果我哭闹她也会妥协，将她的饺子两个一对，两个一对，互相挤挤，我的小可爱们才理直气壮地混进队伍里，骄傲地占有一席之地，享受平等被蒸的待遇。
包饺子的馅儿和面往往要剩下，母亲故意多做出来，因为过年要讨个好彩头。剩了馅儿代表来年有钱花，剩了面代表来年有衣穿。当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已将一枚洗干净的小小硬币偷偷放进饺子里，吃的时候，我们满含期待和惊喜。
我很好地将母亲这些习惯保留，每一年，我都重复她的所为，直到变成我不能忘却的印记。我相信，许多朴素美好的愿望，从来都是一代一代传承延续的结果。在人类繁衍不息的过程中，对幸福生活的祈愿，对富足安康的追求，不管以哪种形式存在，哪怕是刻意而为，都是人们自然而然生发的意趣，割舍不掉。
断断续续，我包饺子的功夫有所长进。这源于我坚持不懈的尝试和学习，以及母亲宽容地给予我机会和她潜移默化的熏陶。这里头包含对孩子教育的道理。
很巧的是，大学毕业那一年元旦，全校以班为单位组织师生包饺子。大家分工，很多同学抢着去食堂和面，拌馅儿，我笃定地等在教室包饺子。那个时候，虽然我的技艺还不很纯熟，但在众多同学间已才华初露。我尽量把生涩的手法表现得流畅和完美，揪剂子，擀皮儿，上馅儿，捏花儿，一气呵成。由于皮儿擀得不匀，有些饺子模样不错，却露了馅儿，反正听说要一个系里的一起煮，管他呢！但我还是很骄傲，比起那些拿着面团不知所措的同学，我提早多了一份生活的技能和情趣。
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后，教室里的同学和面板上的饺子一样凌乱。互抹面粉的，看了奇形怪状的饺子大笑的，你争我抢的，气氛极好。恰时外国文学老师来慰问我们，我忘了他有没有包饺子，只记得哪个调皮的学生在他的八角帽上，偷放了一条面，老头儿开心地顶着就去别班畅聊了。
这些因为饺子衍生的快乐，至今想起来，还是那么美好。
等我终于嫁了人，新媳妇是要包饺子给新郎的。我在一群大妈叽叽喳喳的调笑里，才懂得必须包饺子的奥秘：新娘饺子包得差就会嫁一个丑郎君。她们并不知道此时的我已身怀绝技，我淡定地将一个个皮薄馅大俊俏的小饺子魔术般变出来，她们着实吃了一惊，收起来等着看我笑话的碎语，不自主地夸赞起来。关于新郎的模样我不好说，只不过多个同事和闺蜜官方报道，我们的儿子有点像李现。
有家有娃，我依旧爱包饺子。
当然，包饺子就像谈恋爱，要两个人一起弄才好。只是，人已不惑，他又懒惰，我就一个人在厨房大战。面菜飞扬，油盐四溅，饺子上锅的时候，眼前一片狼藉！有什么关系！收拾厨房又不归我管！
吃饺子，爱生活，作就是了！
作者简介
一场烟花而已，此生，我只想做个将军。让每个字，都做我的小卒。任凭，我排兵布阵，沦陷你的城池。可我，就是个烟火里的女子，只好一手把柴，一手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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