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小雅
◎图源/堆糖
淡烟疏雨里，村西头清泠泠横着的河浃两岸，青草葱茏，羞羞地挨着你的脚；润泽糯软的田埂小路东一条西一条伸入你的眼里；泥土和着春水的气息缥缥缈缈地游丝一般滑入你的鼻子；几个土坡上歇着的雀儿，响起一阵阵短促而清脆的鸣声，待得你走近，它们就像一阵旋风卷起，又像一片云彩轻轻落在稍远处，人和鸟片刻的沉默后，寥落旷远的叫声重又响起，忽断，忽续，忽近，忽远。
村东南呢，围着瓯江筑起一道长长的堤坝，有一丛疏疏的芦竹林，青涩的季节里，孩子们便三五成群，拨开芦竹，取下黄绿嫩嫩的芯儿，把宽圆的一头放在嘴里，“嘟嘟”地便能奏起乐来了，相互眼对着眼，摇头晃脑了几回以后，一呵气儿，清新的味儿，像刚吃过薄荷口香糖一样直透了出来。吹芦竹芯的日子，每个孩子的口气都是香香的……
芦竹林的下边便是我同学的家。她家的房子很大很大，木质的，古式的，当中有一间堂屋，院落大大的，很有古典的气息。同学的母亲爱侍弄花草，什么雍容的牡丹，娇艳的海棠，妩媚的凤仙，至美的昙花，纯洁的水仙，傲气的菊花，随性的午时花，还有质朴的玉叶，奇崛的仙人掌等在她家的园子都能见识到。我当时所具有的一些花卉的常识，也是拜经常光顾那园子所赐。那时也喜欢读《聊斋》、《民间故事》、《神话小说》之类的书，恍惚间那园子就是卖花翁的花园从书卷中飘忽了出来，人在其中，也带点儿仙气了。
渐行渐远又渐行渐近，童年的足迹踏遍故乡的每一个角落，几百遍，几千遍，踏一堤金黄的落叶，踏一地婆娑的树影，踏一阶暗绿的苍苔，踏一路黑黑的煤屑，也踏着一份浅浅的满足和深深的爱念。
且闭起眼睛，不要醒，继续追寻童年的足迹吧。
近了，是那一口咸咸的老水井，有几十年了吧？它就那样静默地卧在我家门前的空坦上，隔几天，它就瞧着我母亲从它身上汲了水，装在铝制的水桶里颤颤地有节奏地挑走，或是看着母亲和我一人一肩抬着水桶往家里走，母亲总是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水桶往她那头拉，这些老水井都看在眼里的。我母亲挑水的时候一定跟老水井说过话，它是看着她从一个水灵灵的新娘子，挑着挑着就早衰了，就哼哼唧唧地走不动路了，水井埠头留下母亲多少无奈困苦的岁月。挑着水，她的皱纹就一条条多起来了；挑着水，她的白发就一根根长起来了。井水为什么老是咸咸的，那是母亲日夜流着的眼泪啊！老水井不像河，可以让母亲从水里掬着月亮，掬着那光辉，老水井咸咸的井水里照出母亲美丽哀愁的容颜。随着老水井渐渐枯渴，这容颜淡了，模糊了，水光摇曳中母亲就走出老水井的视线了。很多事情你会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继续做的，有很多人，你会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见面的，但是，就会有那么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转身的那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变了，太阳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从此和你永别了，母亲再也不来挑水了，可老水井还在，井水咸咸的，再也不会有人来搅动它的心事，它失去了一个永远的知音，我失去了一个永远疼我的人。
美人蕉呢？它正在路口园篱旁亭亭玉立着呢，我不知它是谁种的，总之它一直在我家门前老水井右边的篱笆下呆着。它开花的时候，总爱将自己娇艳欲滴的花瓣往篱笆上蹭，像向日葵那样招摇着。除了我，好像没有人去注意她，我并不是因为她美丽，我只是觉得她就是我的亲人，因为长年累月，她总是在我家的门前，我因此总去亲近她，我间或呆呆地望着她，幻想着长大后也有美人蕉这样的容颜；间或搬个凳子坐在它前面画她娇俏的模样；不时地还会拔掉挨着挤着它的杂草儿。每当五月初五端午节的时候，还有一个很特别的仪式，我会从荆棘上掬下露珠，滴入眼眶，以求明目，再者便是将快要谢了的美人蕉摘下，饮里面的花露，清凉的甜丝丝的味道沁人心脾，母亲说这能使我的嗓音变得甜美，并且肺气清扬，我很信母亲的这些道理，因为她曾经是半个中医，如今我多怀念美人蕉啊，尤其是我嗓音嘶哑的时候，想着她曾经带给我丰盛的恩泽，让我一直都伴随着美好的愿望生活。
满天星斗下，我家阳台上的竹梯子还寂寞地等待着它的小主人，脚边横着一根长长的暗绿的竹竿，在它们身上曾经发生过一个美丽又有趣的故事。一个小女孩，爬上梯子，和她的爸爸一起拿起这根竹竿想要戳下几颗星星来呢；她的爸爸是多么慈爱啊，陪着小女孩编织这美丽天真的梦。那个旧旧的有着斑驳的湖蓝的油漆的鞋挑子也静静地躺在堂屋的角落里，鞋楦头、老虎钳、铁锤、鞋帮，洋钉……它们各自安放在自己该呆的抽屉里，静默地，等待着爸爸的手再去触摸它们，它们多么渴望那双大手的温暖，可是已经不能够了，只要碰着它们中的任何一样东西，爸爸就会想起和我母亲一起边工作边唱戏文的时光，他怕回忆那种甜蜜，物是人非，最是惹人心痛处。老屋的一砖一瓦，一锅一盆，都离不开母亲的影子，因为老屋的生命就是母亲的手赋予的，故乡的一块石头一寸土，哪里没有印下母亲的脚迹？
是了，原来每每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思乡情结与一个人有关，那些芦竹芯、老水井，鞋挑子、美人蕉露……童年的桩桩件件引我欢愉让我流连的总是与一个人有关。我追寻到的童年的足迹，总是覆盖着她的印痕，深刻地拓到我的心里去。母亲，我一遍遍在梦里追寻自己的童年，原来是一遍遍在追寻您的足迹，您知道这样的梦，我是多么喜欢重温！
作者简介
小雅
小雅，本名林正雅，70后，浙江乐清市小学老师，温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乐清市作协柳市分会副主席。曾获温州市师德楷模，温州市优秀教师，乐清市教坛新秀和教科研先进个人等荣誉。20余篇论文案例发表获奖，一项课题结题。指导学生习作市级以上获奖发表200来篇次，指导2人获市级“小文学家”和十佳作者。60余篇文学作品发表在《新小读者》、《温州晚报》、《箫台》、《乐清日报》等省市报刊，并有作品入选《当代散文诗歌精选》、《温州古道》、《乐清文史》、《乐清新时期文学作品选》、《乐清古井》等图书。曾因热心培养文学苗子、推广古道事业做客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录制访谈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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