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兰/ / 图：堆糖
很小的时候，就会唱爸爸教的一首歌，“大雁展着翅膀，在洞庭湖上空飞翔……”，我问爸爸洞庭湖在哪，爸爸说就是我们的老家，八百里洞庭鱼米之乡，顿顿有米饭吃。在当时一个月也吃不上三顿米饭的团场，这个诱惑让人对能回老家变成渴望，七四年春节和爸爸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湖南老家，果真天天顿顿吃米饭，每天还有甘蔗吃，堂姐用蚕豆叶子做的毽子，踢坏一个再做一个，感觉好新鲜，这是九岁回故乡时的最深印象。
十九岁时，对《女大学生宿舍》的向往和同学的激励，高中毕业在家待业一年半的我，燃起了重新塑造自己的火苗，让一直等我觉悟的爸爸喜出望外，从有想法到回乡求学只有半个月。十年后，再次踏上回乡路，除了兴奋更多的是憧憬，故乡的老屋没变，伯父家住的村没有通电，喝水沟里的死水，村里的人什么都在里面洗，让爱讲究的我害怕了，这种卫生状况令爸妈担忧，家乡还这么落后！
第二天，堂哥带我走进五中校门时，我被家乡那时竟然就有三层的教学楼震撼了，而且所有的老师都是科班出身，这是我团场母校望尘莫及的。半个月下来，英语老师上课基本不说汉语，对差不多就会背个单词的我，简直就是听天书，才知道一时的心血来潮，是要付出代价的。爸妈返疆的日子到了，我开始后悔了，我知道身上有多少压力和责任，有多少期望和等待，而我还不适应离开父母的日子和学习生活。
母亲在故乡的二十天里，每天帮几个伯父和侄子家打稻收割，满嘴是泡，给四个要出嫁的堂姐一人买了一口皮箱。母亲的勤劳豪爽，让家乡的亲人交口称赞，夸爸爸有福气，我知道妈妈的良苦用心，望着秋风中远去的班车，随风飘落的黄叶像我飘零的心，虽是故乡，我却远离父母是异客。
课堂上，哲学不再是抽象的名词解释，哲学原理被钟义萍老师一个个生动有趣的例子讲透，让哲学和生活息息相关，辩证法渗透在学习生活中，英语不再是只它认识我了。同桌的雪梅总是不厌其烦地给讲八种时态和介词的填法，天生讨厌数字，头痛数学，排列组合在志凯的堂哥刘老师嘴里、黑板上，变得灵动起来，像有形的树或人任他排列组合，讲得深入浅出。数学不再一窍不通，学会了举一反三，文史地本身就喜欢，老师按类梳理找规律，使史地学习更加得心应手。原来学与不学，认真与不认真，用心与不用心，反映在学习上，差别会如此之大，学习方法的入门和学习的进步，让沉闷的心情开始豁然。而清高恬淡总是微笑静听的秋莲，腼腆和蔼可亲好学的家凤，有着哲人思想凡事认真坚持的黄毅，傲慢要面子力求完美的雪梅，总是为他人着想帮助同学的班长志凯……走近我，走进我的学习生活，让我的天空亮丽明朗，慢慢忘却了离家的忧伤。
喜欢和如我一样散漫的秋莲打着蓝色细花阳伞漫步雨中的浪漫；喜欢和如我一样爱憎分明的雪梅浑身洋溢的激情；喜欢如我一样细腻的家凤带我去她家吃粽子的温暖。喜欢如我一样固执的黄毅，天天逼着我熄灯后躲在被窝里复述当天课上的史地的坚持，嘀咕声气得上床的另一个雪梅用脚砸床，对铺的克芳尖锐的批评。喜欢志凯如我一样助人为乐的热情，可能是在他们的身上找到了共鸣共同的东西，我们成了肝胆相照的挚友。
寒假雪梅带我去她家，两层的楼房在四里八村格外显眼，家里还有个九寸的小电视！让快半年没看电视的我兴奋不已，但我们更愿意躲进二楼雪梅的卧室里说闺蜜悄悄话，情窦初开的我们，说着理想，说着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雪梅爸爸听我说还没去过县城，带着我俩去县城走了趟亲戚，街上遇到个算命瞎子，闹着玩算了卦前途，俩人喜不自胜。几天后，雪梅送我回伯父家，因为我完全没有方向感，雪梅说寒假高三在补课，志凯近水楼台跟着补习，数学开上了小灶。我们顺道去学校看志凯，雪梅天生一副好歌喉，听我唱《何日君再来》觉得好听，几遍就会了，三人坐在教室里，听雪梅深情唱白，志凯按捺不住喜悦，我调侃志凯应该谁唱给谁呀，俩人互相仰慕，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仰慕、好感、崇拜都是爱情。
语文课宋老师飘飘然飞了一通，差点飞到讲台下，听他讲析课文就是一种美的享受！说阿Q的“洪哥，同去，同去”是吹牛;（阿Q怎么可能见到黎元洪总统）;四凤、周萍是对周朴园和侍萍的补笔（无须再现当年的周朴园、侍萍重复描写），国清语文书干净得 像新的，让正在走道里讲解古文的宋老师大为光火，他从来认为“不动笔墨不读书”，我的语文书永远标注得密密麻麻，结果是国清的书飞到了三楼窗外，师生一样火爆犟拗一时剑拔弩张，宋老师不知何故离开了五中，学习生涯再也没有遇到如此精准分析吃透文章精髓的语文老师！
历史老师总用“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形容新疆，我觉得有必要让老师和同学重新认识新疆，饱含深情地写了篇《我的第二故乡新疆》。宋老师给了极高的评语，同学们对新疆也充满了神往，历史老师自习课像长在了座位旁，总是热情洋溢谈论新疆历史，问风土人情，说到新疆，我更是热情万丈如数家珍，历史老师改我的作业简直就是改语文作业，把我的简化字全圈出来让我订正，说高考要扣分。我胃疼时，老师送来“胃友”药，一时玩笑四起，开始我也跟着逗笑调侃，一看势头蔓延压不住，一脸正色警告还是不行，只能疏远历史老师，慢慢地不说话了，可能到今天历史老师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我酷爱历史，和历史老师易记易学总结规律的教法有很大关系，历史学得好，也是对老师的一种回报吧。
一眼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家凤的模样，重文的表情酷似我新疆的两个同学，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尤其是重文，翻版的表情常让我出神，难道是天意！不由自主成为好友，看到她俩可以解乡愁吧。
班里很多男生都会吹口琴，能会一种乐器回新疆后还不炫耀疯！唱歌我不再唱词只唱谱子，临桌瘦小的明辉不厌其烦地讲要领、做示范，一吸一吹，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学会了《妈妈的吻》，秋莲立刻送了把单音口琴。
一成不变的主食米饭终于也吃厌了，新疆那时米少面多，面条，馍头，饺子不停地换着口味，竟怀念起新疆的面食。镇上只有一家肉丝面馆，还是草屋，雪梅、秋莲、家凤我们四人一起去潇洒了一顿，草屋四周是灿烂的油菜花地，我们徜徉在其中欢歌笑语，那像一幅图深深地刻在了心里，是我故乡最美的青春画面。
暑假，秋莲邀我和家凤去她家玩，家里除了莲妈妈，其他的全在城里上班，秋莲家是二百多年前的老屋，青砖上布满了青苔，显然是个大家族，娴静的秋莲永远浅笑低调，雪梅告诉我秋莲一家人都是革命干部，却从没听她提过，在她身上从来感觉不到那种优越感。周日里，秋莲会不经意地约我去学校隔壁她三哥工作的乡政府食堂改善伙食，她舅是乡长，家就在学校旁边，也被带去吃饭。元旦，她三哥结婚，莲妈妈专门装了两条大大的油炸鱼，吩咐秋莲有一条是新疆姑儿的。
寒冷的冬日周末，志凯约圣发、安华、雪梅、秋莲我们几个好朋友去他家做客。走村过河九曲八弯，我完全不知道东西南北，总觉得方向和新疆是反的，腿都走软了，终于到了他们家，家人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那时学习紧张，大家一个月回趟家，几个好朋友利用假期和周末这样的时间，带我去家里，后来我一直在想，她们可能是觉得我离家太远，远离父母，带我去家里吃顿好的，想让我感受家的温暖，就连食堂师傅每次打莴苣炒肉总要多一勺，总要说一句，离父母太远了！这种善良的暖，一直像甘泉滋润着我，让我一辈子愿意做这样的好人！
亲人更是如此，一个月回伯父家拿一次米，刚从田里回来的伯父，一腿的泥顾不上洗，光着脚骑上车去红卫闸买肉，说远在新疆难得见面，在跟前也难得见;堂姐趁着雨天不能下地，赶紧做点好吃的送到学校。农村生活都艰难，没有什么零食，堂姐就炒蚕豆，南方的蚕豆好像每个都有虫眼，堂姐知道我讲究，就挑没虫眼的，挑不出几个，姐总笑着说虫眼没事的。知道我喜欢吃甜的，每次回家伯母都要做米酒，后院种的磁米（荸荠），像算盘珠子，淡淡的甜味，煮了更好吃些，我说新疆没有这种水果，一家人几乎不吃，让我好好吃，说他们年年都有得吃。堂弟开四轮，不知道从哪买回来几个西瓜，因为常听我说新疆夏天西瓜遍地，虽然远无法和新疆瓜果比，但心中很甜，因为不适应南方的生活经常生病，堂哥是医生，送药是常事，父母不在身边的故乡生活，时时处处感受到浓浓的乡情、亲情、同学情。
世界太小，在五中竟然还有个新疆同乡，简直让我喜出望外，红艳家是克接玛依地区的，也不知道离库尔勒有多远，在地图上找到了位置，红艳比我早一年回家乡，高一就来读书了。我长红艳两岁，我们姐妹相称，我们被大家叫着新疆佬，她上理科我上文科，一有空我们就在一起说新疆话、聊团场的事。有次回伯父家拿米，家里稻子没及时打成米，伯父说第二天让堂弟送到学校，我知道父母走时留足了钱和粮票，还时常寄着，父母尊重伯父没有直接寄给我，没拿上米，我不知道怎么给食堂说，看到红艳我不停地掉眼泪，红艳说姐姐我这儿有，你需要只管来我这拿。红艳小我两岁，却非常会计划理财，时常解我的燃眉之急，都是新疆的湖南人，又都从新疆回乡求学，还在一个学校一层楼，一定是三生缘，才能这样聚首。
如雪梅唱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离乡的日子终于到了，我日思夜想的新疆！终于可以回去了，我难忘的故乡！我可亲可爱的亲人、同学、老师却要离别了，我甚至恨，人生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分别，让人有这么多的悲欢离合，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课，泪湿衣衫和全班同学恋恋不舍的告别。几个要好的和我一起去了伯父家，冬雨淅淅沥沥冰凉、苦冷，饭桌上雪梅的一曲《风雨兼程》更是让大家相对默然。
清晨，黄毅说再做一次早操吧，她领操大家都在认真地做，终于要启程了，红卫闸站满了送行的亲人、邻里、朝夕相处的好同学，远处跑来了国清，满头大汗，他说是从五中一路跑来的，他给了我一把体育奖章，那是他的荣誉！我好感动也好愧疚，几个好友都是座位挨得近的，同学们天天在争分夺秒的学习，和国清那样坐得远的同学很少交流，我疏忽了他那样的同学！但是，我爱你们，家乡每一个真诚、善良的同学、亲人！
泪眼模糊，手儿挥断，车上响起程琳的《小村之恋》，“问故乡，何时能再回到您身边”，故乡，我会回来的！愿您美好！故乡的同学、亲人，因为有了你们，故乡变得清晰、生动、具体，愿您们如我祈愿的:86高中！金榜题名！永远美好！
作者简介：
阿兰，天山脚下、博斯腾湖畔长大的兵二代，审计师，喜欢有感而发的写点散文、诗歌、随笔，基本是自娱自赏或给看得懂的分享，同学朋友眼中的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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