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积健为雄│弹棉花匠

当你在关系中

获得满足的时候，

基本满足就

美好得不得了了。

图：堆糖 /文：积健为雄

冬天不冷，阳光温和，又是一个暖冬。对于气候变化，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理由，最终的结局那也只能等到未来见分晓。

这个季节，时不时地刮起一阵阵风，有一丝丝的寒意，那分明就是冬天的情怀。而最能体验的就是门前的两棵菩提树，它们肩并肩高高地挺立着，在一阵阵寒风的吹拂下，硬生生将一片片黄叶、一枝枝细条、一颗颗籽摇落下来，飘荡得满园黄色。冷也好，暖也好，它们都要随季节交替完成更生，从它们身上也就能把脉季节的变化。于是，每个周末我都要用大半天的时间清扫园中落叶，露出庭园本来的面貌。但刚扫不久，又是一阵风，又是一地黄叶。而隔壁家干脆不扫，任凭落叶满园，盖住了所有的绿色植物，也是一道风景。

一个亲戚特地从乡下带来两床棉花被。洁白柔软的棉絮，表面用纯白的棉纱整齐密布，还嵌了几道红绿相交的棉纱，很是喜庆。亲戚想得周到，连大小合适的粉红色被套都配齐。

我欣喜道：“现在还有弹棉花的？做一床棉被可要花好多工夫啊。”

“这是用今年自家种的棉花弹的，比席梦思可要暖和多呐！”亲戚爽朗地说，满满的自豪，暖暖的亲情。

在品茶喝酒的当口，我静静地听亲戚讲述当下农村的变化，也触发了对棉花生产和手工弹花的种种回忆。

老家曾是产棉之乡。开春育苗，长到2、3寸高，就可以移苗。棉花移苗要带原有的土，要用专门的移苗器具。移苗器有一个6、7公分左右直径、两头空的圆柱铁罐，焊接两根L型、约60公分长的等长钢筋条，套一块能上下活动、2公分左右宽的铁片，两根钢筋条上部焊接一个钢管当把手。有的在铁罐边上焊接一个三角形的铁条，便于脚踩使力。移苗时先给苗地浇点水，把移苗器对准棉花苗，用力踩下去，然后轻轻地提起来，这样不至于把苗根部的土散开，影响成活率。

也可以将地翻松平整，然后开一条条土槽，保持10公分左右株距、50-60公分行距。直接将棉花籽种在土槽里，用土覆盖住，浇水。种植棉花间距很讲究，过密不利于生长，过稀影响产量。15天左右发芽成苗，出苗以后就要施肥。棉苗长到齐腰高就会像树一样长出很多枝丫，渐渐结出桃子一样的蕾，一片绿叶青桃煞是好看。棉花生长的时候怕旱，容易遭虫，要勤浇水，勤打药水。当棉桃开花的时候怕雨水，希望都是晴天，这样的棉花质量最好。

在深秋晴朗的蓝天下，成熟的棉花枝叶都变成了棕色，五瓣棉桃炸蕾吐絮，一朵朵洁白绒绒的棉花争相开放。远看如一颗颗星星，近看像一朵朵白玫瑰，十分耀眼，惹人喜爱。

小时候上学学农时，一群放飞的“小燕子”在老师的带领下到近郊生产队田间种棉花，等枝距播种棉花籽，把一串串银珠埋入田间，把希望存在心头。秋收的时候，抢摘棉花，挎着满篮子洁白纯美的棉花，收获劳动的喜悦，也懂得了“只要付出，必有回报”的道理。等到长大了还知道，棉花不是我国土著植物，元代的时候从阿拉伯传入中原，到明代的时候大量播种。

计划经济时代，生产队的棉花采摘好，晒干透入库，由国家统一收购。各家各户按人头留下少量的棉花，拣取棉籽，请专门师傅，就是弹棉花匠，把棉花弹成棉絮。棉絮擀成棉条可用纺车纺成纱，纺好纱还可织布，这是好多家庭的女人都会干的活，前提条件是家里必须有纺车和织布机。棉絮也可做棉衣、棉裤、棉鞋等，更多的是弹成棉花胎，做棉被。

自从棉花种植传到中国，勤劳的中国人就开创了弹棉花手艺。据元代王祯《农书·农器·纩絮门》载：“当时弹棉用木棉弹弓，用竹制成，四尺左右长；两头拿绳弦绷紧，用县弓来弹皮棉。”弹棉花的器械主要有弯弓、磨盘、弹花锤等。弹棉花匠左手手执弯弓，腰间索一根麻绳，背后背一根有弹性的柳条，弯过头顶的一头扎一条麻绳，另一头系在弯弓上，因人调整，这样四尺长的弯弓就能找到平衡，也不显得笨重。右手则拿着木锤轻轻拍打牛筋做的弓弦，发出很有节奏的“嘭——嘭”“嗡——嗡”声音，把铺在木板上的棉花渐趋疏松。

小时候村里人家积攒够了棉花，就请匠人弹棉花胎。也有的将旧棉胎重新翻新，翻新要把旧棉絮表面的棉纱抽干净。小孩子们都要争相去瞅一瞅，看一看像大型乐器的弯弓如何发出很有节律的响声。

每当此刻，大人们总会极力阻止。随着“嘭嘭”、“嗡嗡”的声音，整个房间都会棉絮飞扬，怕孩子吸入肺里。弹棉花匠也都把嘴鼻用大手帕蒙上，只露出两只深邃的眼睛。即使如此，弹棉花匠从劳作的房间出来，完全变成另一个模样，仿佛全身沾满了霜雪，连头发、眼睑也都蒙上白絮，只有两个滴溜滴溜的眼珠子是黑色的。

弹好一床被子的棉絮需要大半天时间。因此，弹棉花匠在操作时半天不说一句话，完全沉浸在“孤独的忙碌”中。

如果把棉絮做成棉花胎，就要按所做被子的尺寸大小，由两人将棉絮的两面用棉纱纵横布成网状。年长一点的一般是老师傅，他一手拿着棉纱锭子，一手拿一根长长的竹条字，熟练地将棉纱线引到另一头；年少一点的接过纱线，等距离按在棉絮边上，以固定棉絮。两人只用眼神交流不说话，却配合默契，动作娴熟。如是人家结婚用的新被子，老师傅还会加上几条红色和绿色的棉纱。

布好纱，两个师傅同时用锅盖壮的木制磨盘熟练地转磨施压，把棉絮均匀压实，这样一条柔软的棉花胎就大功告成了。拿回家缝上被里和被面，就是一床新被子，既可当垫被，又可当盖被。昔日乡里女子出嫁，陪嫁被子多说明女方家庭殷实。红绿花绸缎面子的新棉被一床叠一床，或挑或抬或车推，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我也想起了当年参军入伍时，跨过了长江又越过了黄河，就一床单人棉被子，蓝色的被面都洗成了白色，也舍不得离弃，一直陪伴我走南闯北十来年。

据说，弹棉花匠的手艺都是祖传的。因此，一起出来弹棉絮的，或是夫妻，或是父子，或是兄弟，以老带小。居住的老小区，至今还有一对从苏北来的弹花匠夫妇，借用居委会的一间房，独家专营已经超过20年。有一年春节前夕，我把所有的旧棉花胎请这对夫妇重新翻弹。弹棉花絮是称分量的，交给他们，隔日就可以来取。翻新的棉花胎也是柔软如初。

闲聊中，亲戚不无惋惜地说：“现在老家很少有人种棉花，偶然种一点，留作自家用。弹花匠也越来越少，找一个弹花匠要跑很远的路。恐怕这老手艺要失传。”

谁说不是呢，好几百年的祖传手艺，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和现代化的进程，落后的生产模式终究是要被淘汰。但传统的、实用的生产方式仍需传承和光大，毕竟众多传统的手艺深含浓郁的民族文化，凝聚着祖先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