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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天地 | 鹿斌 | 老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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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鹿斌

图源:堆糖

版式设计:湛蓝

老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刘埠口镇上的一个光棍汉。他姓什么,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以及为什么打光棍,对当时正在校园读书的我来说,全是一些谜。

   老捏是他的绰号——若有人问他混上午饭没有,或者问他当天卖废品的收入如何,他就用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指尖朝上轻轻地晃上一晃,同时,将两列的嘴角带些夸张地向下一拉,再顿顿尖尖的下巴,就是给了回答。只是,有的仍明知故问:怎么,老捏,今天又捏住啦?

  你别说,老捏就这一滑稽的表情,这一令人忍俊不禁的举止,竟然让不少人都争相模仿。

   老捏也就五十岁的样子,干瘦,光头,满脸皱纹,胡子拉碴,上身似乎总是那一件旧夹袄,而且从来没扣过扣子,下身一条裤子,谁也看不出什么颜色,更是邋邋遢遢的。总之,老捏的形象和他的生活质量,如果让他本人表达,一定会用那个标准的动作。

   老捏经常在我们高中门口转悠,有时也到校园来。不少老师都与他熟悉,一看见,就与他搭讪。等他一转身,三五个老师就会丢下手里的活,凑到一块,你一句我一句地讲起老捏的故事来。那年头,没有电脑,没有电视,现在想,说一说老捏,应该是那些老师们最好的娱乐了。但我坚信,作为一个流浪汉,老捏身上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尽管我的老师们讲起他时,有唏嘘的,有竖大拇指的。

   我直接见到的有两件,这让我对老捏还真多了一些敬佩。

   刘埠口镇是一个大集市,一到逢双的日子,那肉架子、水果摊、杂货铺以及挑担贩菜的、牵车卖浆的,就会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但是,这是商临公路的一段,司机们头疼归头疼,却别无选择。

  有一年初夏的一天,我从学校大门穿过熙攘的人群由北向南,看见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光着上身,穿着一条短裤,赤着双脚,一手扬着一个白色的编织袋,奔跑着向前面的一辆客车追去。因为人多,大客车几乎就处于停止的状态。那司机五十余岁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位老师傅——此时正全神贯注着前面的路况,听见有人啪啪地拍打车窗,就摇下玻璃,把头伸出窗外,想看个究竟。不想,“嘭”的一声,左眼眶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那师傅收回头,但一想,还得弄清咋回事啊,又伸出头来,“嘭”,刚才挨的那个地方又落上了一拳。

“咋回事啊?咋回事啊?”这一回,老师傅不敢再把头伸到窗外了,趔着身子问道。

这时,看热闹的人已围成了一团,将车辆行人阻隔得一动也不能动了。

“你,没长眼啊?”那中年人扬扬手里的编织袋,又怒气汹汹地用他那光脚板子狠狠地踢车轮胎,说,“你把我袋子碾烂了!咋讲?

 那师傅的眼眶已经青黑一片,听了这话明白了:他遇到了一个赤脚的地痞。

“咋讲?活该!”在客车与中年人之间,突然就立了一个精着膀子黑黑瘦瘦的一个人。这人正是老捏。

“咋着?你一个破袋子值几个钱?想讹一辆车不成?”老捏说着,一把夺过袋子,摔在了地上。

“老捏,我日你先人!”中年人怒不可遏,一个指头点着老捏的鼻子说。

“你个小孬孙儿,咱还出五服呢,你敢这样骂我!”“啪”地一声,老捏一巴掌打在了中年人的脸上。那中年人挨了这一下,更是恼羞不已,拳脚齐上,与老捏扭打在一起。那老捏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头,双手就扣在中年人的脖子上,将其摔在地上,回头对那已经看惊呆的师傅说了一声:“还不快走!

  看热闹的人似乎也听明白了老捏的话,走的走,让的让,只十分钟,客车已出了刘埠口。

   那中年人被老捏压在地上足有半个钟头,开始还是高声地骂,后来就只有喘气的份了。不过,老捏的左边肩膀也留下了一排青紫的牙印。

   第二件事发生在一次麦假开学时。那一天,我远远地就看见刘埠口高中大门外有一群人正在争吵。原来,我们学校大门口外是一片平整的水泥地面,这成为街上的人晒麦打豆的好地方。但这一次,正是师生从四面八方返校的时候,一时大门口外拥挤不堪。     

  说话慢条斯理的祁校长,一向面若冰霜、我们学生谁见谁憷的雷主任还有几个老师闻信赶到了。

“收了,收了。这不是晒粮食的地方!”雷主任铁青着脸,挥着手道。

 “雷主任,这是你的地儿吗?”对方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瘦瘦的,上穿背心下穿短裤,正提着编织袋往地上倒麦子。等他抬起头来,大家一看,认识——原来是郑孩儿——刘埠口集上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

“这不是我的,是学校的。你在这晒麦,影响了学校的正常工作。”雷主任口气有些微弱了,但还有些不卑不亢的样子。


“我问问你,你算老几啊!”对方丢下袋子,直起身来,一步跨到雷主任的跟前。

“我啥也不是。但你做的不对,谁都可以说!”雷主任话这么说,脸上却闪现了一丝恐惧。

“今个我就是在这晒了。人家怕你老雷,我不怕!”郑孩儿从身后的架子车又一把拽下一个半桩子麦布袋,“噗”地一声掼在了雷主任的双脚上。“哎哟”随着一声疼苦的喊叫,雷主任就蹲坐在地上。

“去派出所报警,去派出所报警!”一直不曾言语的祁校长,脸涨得发红,抖着手向身旁的几位老师吼到。

   但是,老师们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连一个往外挪步的也没有。郑孩儿是谁啊,狗不吃的货。

   只半小时,学校大门口外已是人山人海。谁也不知道该怎样平息。

   这时,只听见有人喊:“派出所的来了,派出所的来了!”人们闪开一条缝,一看,来者不是民警,而是老捏。

   那郑孩儿也以为是警察来了,就一直拧着身子回头望着。一见是老捏,顿时又摆出一幅“老天爷老大我老二”的样子。

  那老捏就近一步,对着郑孩儿说:“郑孩儿,呈啥狂哩?

“老捏,连我的事你也敢管啊?”那郑孩儿乜斜着眼睛,一把抓住了老捏的衣襟,攥拳就要打。

“郑孩儿,你今年多大了?再过两年你儿子是不是该上高中了?”老捏的头向后背着,话却像从火炮中喷射出一样。

“日你奶奶,我八辈都不上学!”老捏的话对郑孩儿不仅没起到当头棒喝的作用,反而如一个火把戳进了油桶里。郑孩儿一用力,就将脚底都是麦子的老捏摔倒在地上。但是,郑孩儿也没能直起身子,他的脖子被老捏的双手死死地勾住了,两个小腿也被老捏的双腿摽在一起。郑孩儿像老水牛掉井里,有力使不上。在挣扎中,脚底一跐,也摔倒在地上。

  这时,四周的人都看呆了。中间的空隙随着两个人的翻滚不断地移动着,变换着。没有人制止,没有人帮助,甚至没有人喧哗。但不少人暗暗地握紧拳头,不用说,他们与我一样,心里在为老捏加油。

  似乎胜利总属于正义一方,老捏终于骑在了郑孩儿身上。

“老捏,我改天饶不了你!”满脸都是泥土和麦籽的郑孩儿,气喘吁吁,歇斯底里地喊着。

“郑孩儿,何必说改天,要斗就今儿斗个够!改天,改天我老捏就怕你不成?我一个光棍汉,没有什么怕的,要怕的是你郑孩儿!”带着一个胜利者的语调,老捏舒缓着口气说。但是,他的双手仍紧紧地攥着郑孩儿双手,不给他一点反击的机会。

  后来,街上的几个头面人物过来了,郑孩儿的家人也过来了。一场风波在众人的劝解下顷刻结束。但刘埠口集的人仿佛观看了一场战斗大片,一连几天都兴奋不减。我的那些老师们,更是有了话题,一碰面,就会将老捏的故事再前前后后地翻弄一遍。

“也不知老捏哪来的力气?年轻的年老的他都敢斗。”说这话的,疑惑与赞叹都有。

“啥力气大?老捏就是恶扑!”一位姓连的教师对老捏有些研究,“你没看,他每次与人打架,总是缠着对方,让人没有收身回拳的余地。

“我们学校老师也不少,比老捏个头高的也有,比老捏身子胖的也有,可谁近前了?嗯,总结的挺不错,下次用上试试?”一个年轻的教师对刚才那位的话有些不屑。

“老捏是光棍一条,他没后顾之忧。你没听人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这些地痞,你得罪个试试?”一个老师提出了自己的新见解。

 “对,关键不在技巧,而在勇气。”还是刚才那位年轻教师说。

“勇气?勇气何来?”在上次事故中被砸伤脚踝的雷主任,认识更深刻些,“老捏身上有一股正义!”

随后,不知是哪位老师感叹了一句:“唉,我们堂堂的一群国家教师,竟然靠一个流浪汉来保住一点面子。”

一场议论嘎然而止。

以上为我亲眼所见。还有一件,是我听来的。

我们学校是一个岔子院,在最后一排老师的住房后面,墙头不知什么时候塌了一大截,一直也没补上。墙外就是一个水塘,岸边有几株老柳。到了夏天,这成了住在后面几排老师们乘凉的好地方。当然,也有不少学生偷着去那儿洗澡,好在水不深,没有发生过溺水的事故。但是,有一年暑假里,学生都离开了学校,校园里只剩下老师和他们的一些子女。一个姓单的老师——就住在我们寝室后面——有一个女儿,才十三四岁,与自己一个年龄相仿的表姐,趁单老师回老家带东西的时候,就溜出校园,偷偷地下了水。不想,平时见惯了高中学生在水中嬉戏且平安无事的两个小女孩,一下子就掉进一个窑窝里。表姐已没于水面之下,但可赞的是,她将表妹驮在自己肩膀上。这让在岸上柳树下打盹的老捏就有机会听到了呼救。

两个小女孩得救了。那时没有“见义勇为奖”、也没有“道德模范评选”、也没有电视台采访一类的事。一句话,老捏救人,稀松平常,连单老师也只是握着老捏树枝一样干枯的手,摇上两摇,道了声“多亏了你,多亏了你”而已。

讲到这,你一定会说:老捏是一个好人,甚至是一个英雄。但是,老捏的结局却有些离奇,有些凄惨。

1986年6月份,也即是高考前,当时玉米有半人深了。下午五点,我们还在教室里上自习,这时天空忽然就暗了下来,几个跑到教室外边的同学,一望西北的天空,都惊讶了——昏昏黄黄的。这是什么天呐?真没见过!但他们的议论在教室里没有引起什么反应,引起反应的是随后惊天动地的雷鸣。

 炸雷漫天,暴雨如注,四周顿似黑夜。“啪,啪!”有瓦片从屋脊上落在砖石铺成的路上了;“噗通,噗通!”教室前几棵巨大的桐树被连根拔起后倾倒在地上了;“咣当,哗啦!”这是没来得及关上的教室窗户玻璃破碎的声音——电停了,教室里和校园里只有倏来倏去的闪电——

怎么办?呆在教室里,雨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停止;但是,穿过校园向寝室跑去,又十分危险。

那种场景,即使现在,我都认为是我平生所经历的最奇特的一次。我当时真的以为那是世界的末日,巨大的恐怖塞满了我的内心。

在几个胆子大些的同学表率下,男生们趁着闪电的亮光,跳过倒地的树干,冒着劈头盖脸的雨水,冲向二百米之外的寝室。

寝室也是一个令人恐怖的地方。轰轰隆隆的巨雷从屋顶上翻过,梁檩间的干泥巴随即就噗嗒噗嗒地落下来了,有的砸在被子上,有的砸在了头上。就在这当口,一个魔鬼出现了。

在雷声和雨声中,有一个异样的声音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嗷——嗷——”

顺着声音,有几个胆大的学生折起身子望外看,立马就喊道:“鬼!看,操场上有一个鬼!”那时,我的床铺正对着寝室门口,翻身向外一望,只见一个黑影,光着上身,在瓢泼一般的大雨里,从操场的最南端向我们寝室走来。闪电一照,那黑影就举起一只手,并“嗷——嗷——”地喊上两声,尖利,强烈。若说霹雳和风雨要把这个世界彻底地摧毁,那他一定是来自地狱的判官。

那黑影越来越近,我们都恐惧极了。当时,我们的寝室都是教室改成的,非常破旧,只一头有门板,另一头连个门框也没有。我们听到,隔壁寝室的正在用东西顶门,这让我们更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于是,几个胆大又有担当精神的学生,把自己的床铺掀起来,把床板当成门板死死地堵住了门口。

那黑影来到我们寝室外,在床板上“啪哧啪哧”地拍了好一阵,又转向隔壁“啪哧啪哧”拍了一阵子。几分钟后,从寝室后面又传来几阵喊叫和几阵拍门声。但这已与我们无关了。不知何时,我们枕着风急雨骤、电闪雷鸣睡着了-----

  第二天,雨停了。整个校园里都是倾倒的树木和电线杆,一片一片的积水中,杂着瓦砾和树叶。就在我们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时候,一个愈发令人恐怖的消息在校园里传开了:在单老师的门外,死了一个老头。

死者不是别人,正是老捏。

作者简介

鹿斌,笔名露白,1967年生,河南沈丘人,河南省作协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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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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