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胡老师
又见胡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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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王运美
版式设计：湛蓝
一个偶然的机会，那天我被分在乐亭柏堑村小监考，接受老同学邀请，去拜访多年未见的胡老师。
我极少去乐亭，因此路不熟，只好沿途问路:"请问胡尚武老师家在哪里？"
村民一听有人找胡老师，立刻指路，十分热情。然山村僻野，歧路无数，我只有不停地问。奇怪的是，乐亭虽大，说起"胡尚武"三个字，人们立马眼晴放光，热情洋溢，更有一个五十多岁的村民自称是胡老师的学生，主动坐上我的车为我带路。
七拐八弯到了老师家。这是一个普通的小院子，栽了些花木，种着些蔬菜。远处是一条大圩坝，近处是山地，禾田，满眼碧绿，庄稼长势正旺。老师居村子边上，远离闹市，贴近田野，闲坐小院，好风南来，白鹭翩翩，人迹稀少，略显寂寞。
从厨房边上走出一个老者，步履徐缓，腰背略有佝偻，但身形魁梧，地上拖着一个巨大的影子。他迎面向我走来，十分熟悉却又有些陌生，这就是我日日思念的胡老师吗？
眼前的他头发灰白而不整，但倔强地竖着，一双大眼晴似有昏花，但凝神之时，睿智而仁慈，微笑中含着庄重。我快步上前紧握老师的手，他的手大而温暖有力，"你是王……"老师在思索中寻找我的名字。我赶快做了自我介绍，老师点点头说:"有印象，你的文章一贯写得好。"
三十多年过去了，老师从教几十年，学生大的七十多岁，小的二十左右，跨越三四代人，真正是桃李满天下，有人成了党政军高级干部，有人成了硕士博士，大多数是三百六十行中的劳动者。我亦是恒河沙数中的最普通的一粒。作为他数以千计的弟子之一，怎能要求老师记得住我的名字呢？
但老师还是有些不安。他说有一回，一位县里的重要干部来看他，他硬是记不起对方的名字，那学生通过各种细节来提醒老师，老师很诚实地回答:"我还是想不起你的名字。"
我们当然无法苛求老师，而且这也不影响他在我们心中的地位。
坐下来，老师又是拿烟，又是端茶，我连忙说，我自己来。他马上开了一瓶牛奶，又要做饭炒菜。并责怪我不应该买东西来。他说，你做老师工资不高，手里紧，以后想来就来，就是不要花钱。
所有的记忆一齐复苏，三十多年过去了，老师的心依然没有变，他还是把我当作他的儿女一样关怀。在他面前，掩饰是多余的，我实话实说，还没吃饭呢。老师立即开始焖饭，打开冰箱拿出鱼肉。又到菜园摘菜。
老师一个人在家，他的儿女都出门在外。他很勤快，这么大的菜园，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落丝，辣椒，冬瓜，西瓜，丝瓜……随手即取。老师说，吃不完的还可以送人。他有空还挑水施肥，上次不小心把脚扭伤了，至今未好。我忍不住帮他揉了揉。
进得厨房，老师要洗菜，炒菜，我拦住他，说，这些事让我来。煤气灶放得很低，可以想象，老师一米七几的个子，每次做饭都要弯腰屈背，何等艰难。我三下五除二，炒了三四个菜，老师十分不安，他坚持要蒸排骨给我吃。我说时间紧，来不及，留着你以后吃。他还是放进了电饭锅，蒸了起来。等饭熟时，排骨也熟了。老师放些调料，就是一道美味。我不得不佩服老师的耐心。就像他以前教我们时，总是以极大的耐心，包容，欣赏，期待……这些少年总会懂事的。
菜已上桌，胡老师取出一瓶价格不菲的白酒，与我对饮。那酒瓶颈细肚圆，红艳艳，亮晶晶。老师说，今年正月来了十几批学生，有一个当董事长的学生送了一箱名酒。"哎，这些学生，四十多年了，还经常来。"
也许，这就是胡老师作为老师的成功之处吧。
同一个老师，每个人理解可能不一样。在我印象中，老师首先是博学，其次是仁爱，真诚。
吃饭时，我忍不住回忆当年。
三十多年前，初见老师，他是一个风华正茂的中年人。经常穿着白的确良衬衫，头发黑亮，双目炯炯有神，身板挺直，声音洪亮。当时他讲历史，讲到新石器时代，他从卷了又卷的纸包里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石头，我们都睁大了好奇的眼睛。老师说这些石头来自乐亭王家嘴新石器时代遗址，其中有石箭，石斧，网坠等。说明那个时候乐亭已有人类的活动痕迹了。
今天与老师喝酒，我还是忍不住问起了这件事。老师说你想去捡石器我可以陪你去，离我这里有二十多里，我们这里叫"泥坊"，县志叫王家嘴。现在水淹没了，等农历十月左右你再来。
当年老师生动的讲课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成了至今未了的心愿。三十多年过去，往事仍历历在目。
那时我被老师渊博的知识和生动的表述所吸引，以至于他到别的班上课，我也去偷听。
后来他担任了我的班主任，语文老师，受他影响，我爱上了语文，喜欢写作，全班六十多人，老师详细批改作文，写下精彩评语，每一次表扬，都是对我极大的鼓舞。
生活中，我们这些住校生无论是谁，有个头痛脑热的 ，胡老师必细心关怀，嘘寒问暖，视如己出。
每当天气晴好，老师必带我们跑出校门，或登黄花山，或登白鹿冈，青春，理想，在这晨曦中带着汗水迎风飞扬。
"一二一，一二一……"响亮的号令中我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前，向前，再向前。
老师就像一位杰出的将军带着他的士兵迎接朝阳。
而今这些“士兵”已分布祖国乃至世界的各个角落，扎根开花结果，造福子孙后代，而我们的老将军却垂垂老矣。
在那些叛逆的、贫困的、不安份的青少年时代，我们有人打架，早恋，甚至写言词激烈的文章，偷食堂的剩饭，馒头……遭到严厉批评甚至面临开除，是胡老师一次次在领导面前替学生担保、承诺，他说:"这些孩子改正错误后，还是好学生，他们还年轻，不懂事。我们要给他们改错的机会而不是一棍子打死。"
一个同学误入岐途，与不三不四的人为伍，是老师将他带到他的寝室，同吃同住，言传身教，感化了他，后来他考取了好学校，现在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国家干部。
一个同学被学校开除，是老师在调入新的学校后，把他带在身边调教，那个同学考取了师范学校，后来成了一名优秀的校长。
在老师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这样的例子简直多如牛毛。
一年又一年，老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甚至有一家几代人都当过胡老师学生的。
然而老师总是说，是你们优秀，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今天与老师喝酒，我第一次了解了老师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时，老师工资低，而儿女又多，上有老下有小，很多老师下了课就去田地劳作，教学成了副业，而胡老师一心扑在学生身上，极少回家，朱校长是个特别爱惜人才的好校长，他一方面欣赏胡老师的敬业精神，一方面又劝胡老师有空也可以回去做些家务事: "老胡啊，学校穷，又不能给你特殊照顾，你也不要亏了自己。"朱校长有些内疚地说。
确实，胡老师一家老小八九口，靠他一点工资生活十分紧张。他只有趁着周末做些挣钱的事补贴家里。他是游泳高手，会打鱼，一次能弄个六七十斤，又种了八九亩田地，他人高马大，一担能挑二三百斤。呵呵，想不到课堂上的儒雅书生，还是一个优秀的渔夫，一个能干的农夫呢。
老师是乐亭人，乐亭中学屡次邀请他回家乡，均被朱校长诚恳挽留，双港中学在朱校长任职时期是县里的名牌中学，而胡老师则是其中的名牌老师之一呀。
与老师饮酒聊天可谓是人生盛事，听老师已经八十多岁了。但他思维十分敏捷，言词睿智。他独居乡间，平时人迹稀少，但老师说，他喜欢这份宁静。他至今还常读书，思考家事国事。"这样很好，我喜欢。"所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老师一生高风亮节，问心无愧，他僻居村野，与大自然为伍，内心是宁静的，也是充裕的。
门口即是乡亲们的田地，一到农忙时节，这里人来人往就热闹了。老师说，村民们常常把农具放在他门口，把肥料放在他屋里，渴了来喝水，热了来乘凉，主客相知多年，一切值得托付。这时候他就变成了义务的保管员、送水的老大伯、聊天的好知音，似乎胡老师三个字就是一个品牌，就是诚信的代名词。他们有的是胡老师曾经的学生，也有的是学生的儿子，孙子，但都像胡老师的"亲人"。
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几个钟头过去了，老师只管挽留，多坐一会儿。是啊，与胡老师坐在一起，有幸再次聆听他的高见，这是作为他的学生一种无比的荣耀呀。
老师说，社会总是曲折发展的，总的来说是越来越好。多想些好的，光明的，高兴的事，少想些阴暗的，不好的事，对自己的身体有好处。中年人特别要爱护自己的身体，这个节点上压力大，容易出事呀。我连连点头。觉得老师用他质朴的语言给我又上了非常有意义的人生一课，老师一生爱生如子，在我们的人生锦囊里，他总是悄悄地放进一些"锦囊妙计"。
要回家了，老师还是再三挽留，他用他有力的手握着我的手，站在院子门口，我骑车走了很远，发现他还站在门口凝望我的背影。
我默默地祈求上帝保佑老师身体安康，我们已经约定，″待到重阳日，一起找石头。"您要等着我呀，我的老师。
作者简介
王运美，中学教师。爱山水，读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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