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专栏 | 崔加荣 | 秋花（下）

秋花（下）

文：崔加荣 / 图：堆糖

- 音乐 -

（3）

第二天一早，秋花起得晚，她不敢怠慢，也顾不得刷牙，洗一把脸，带着奶奶准备好的饭盒，匆匆往外跑。出门口时奶奶在后面反复叮嘱：慢一点儿！冒冒失失的不像女孩子样儿！

等她跑到村口的大芒果树下，不见帅哥，一看手机，还没到六点，她只好等着。突然，身后“噗哒”一声响，她吓一跳，转身一看，一个硕大的芒果摔裂，溅了一地的黄色汁液。她走过去看看黄澄澄的芒果肉，想捡起一瓣尝尝，又朝周围看了看，终于没有捡。秋花正要去路边草丛找油葫芦，突然听到汽车鸣笛，有人叫她：小朋友！

秋花抬头一看，帅哥开着黑色小汽车向她驶过来，车前面的标志是“BYD”，她认识这个车牌叫比亚迪。车开到她跟前，帅哥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喊她上车，她拉了几次才拉开车门，坐到后座里。

秋花关上门，帅哥并不急着开车，转过头，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拿着一个信封递给她：你爸爸治病需要钱，这五百块钱是我的一点心意，有困难大家互相帮忙。秋花说啥都不敢收，怕妈妈骂她。帅哥把信封扔到车座上，对她说：收着吧，没关系，都是住一个村的，一点心意。

秋花还是不收，帅哥干脆转过身子，笑着对她说：治病要紧，等你以后赚了钱再还我也行。

秋花一听这话，觉得不好再推辞，就把钱收下，装进书包，连说谢谢。帅哥启动车子，边开车，边和秋花聊天，时不时吹几声口哨。

车子没走多远，秋花就和帅哥聊得很熟，不再感到拘谨，她觉得帅哥人挺好，乐于助人，说话又幽默，渐渐地话也多了起来。帅哥询问她爸爸的病情，还告诉她这病要尽早做手术，拖时间太长会引起并发症。秋花本来就担心爸爸的病情，妈妈不在身边，奶奶又年龄大了，她心里的担心不知道找谁倾诉，经帅哥这样一说，她心里更加难过，突然很想念妈妈，想要妈妈赶快回来，带钱给爸爸做手术。心里一有事儿，秋花便不再吱声，坐在车里独自发愣，有时候帅哥问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医院门口，帅哥停下车子，转过头问她：你爸爸还差多少钱医药费？

秋花一下子被问住，她只知道还差很多钱，不知道具体数字，也无法回答帅哥，只好告诉帅哥说还差很多。帅哥朝车窗外看了看，回头对秋花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给爸爸挣医疗费。

秋花心里一亮，诺诺地问：什么办法呀？

我妹妹在做微商，卖一个新款化妆品，她们的团队现在做得很火爆，一个月能挣一万多。

秋花在脑海里反复想，也想像不出一万块钱是什么概念。帅哥接着说道：我帮你问问，看看她们怎么做的。

说完，帅哥下车打了一通电话，然后上车对秋花说：问过我妹妹，她说是通过阶梯销售，像滚雪球那样，由团队帮助销售员把客户圈越滚越大，具体我也不懂。

秋花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她对微商有一点了解，班里那个穿漂亮白纱裙的同学就是在做微商，卖化妆品，卖一套能赚一百五十块，一周卖两套，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块钱。那同学曾经问她要不要一起做，她没有本钱，也没有智能手机和微信。况且，妈妈经常叮嘱她专心学习，不要跟别人一起玩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帅哥看看秋花的脸色，突然说：我妹妹在读技校，她们班里有好几个都在做微商，具体我也不清楚。本来你还在读初中，做微商不好，可是你爸爸动手术需要那么多钱，我也不知道怎样帮你，这样吧，我车里有一部旧手机，你先用着。我给你下载一个微信号，你在微信上和我妹妹聊聊，我中午也问问她。

说完，帅哥拿出一个旧OPPO手机，摆弄一会儿后递给秋花：微信号已申请好，我也加了你的微信号，你先用着。

秋花犹豫着，最后还是接过手机，放进书包，再次道谢后，才下车去医院。

病房里爸爸正在用湿毛巾擦脸。她打开饭盒递给爸爸。爸爸今天的脸色不好，蜡黄蜡黄的，向她询问家里的情况，叮嘱她好好上学。她嗯了一声，正要去学校，突然想到包里的五百块钱，于是就掏出那个信封，转身交给爸爸：爸，有一个同住咱们村的人，捐了五百块钱，说给你治病。爸爸一脸疑惑地问道：什么人？他认识我吗？

我不知道，一个年轻男的，他也有亲戚在这个医院住院。我俩天天坐同一部公交车。

秋花隐去今天早上坐小车的事儿。爸爸“哦”了一声，嘴里自言自语着：是谁呢？这么好心。

秋花别过爸爸，跑出病房，去赶公交车。

到了学校，还没有上课，秋花掏出来OPPO手机，放在桌子下面玩，打开微信后，有三个人加她好友，她全部都通过。其中一个马尾辫头像的女孩找她：美女你好，是我哥把你推荐给我的。

秋花正要回复，同桌从身后悄悄凑过来，在她耳边大声地“啊”一声，秋花一惊，慌忙收起手机。但是为时已晚，手机早已被同桌看到。同桌拉着她的袖子低声叫到：好你个秋花，买新手机居然不告诉我。

秋花轻轻打了同桌一下：哪有买呀！我哪有钱买呀！是旧的，别人不要的。你这死人！

秋花故作轻松地拿出手机，在同桌眼前晃晃。同桌放下书包，坐下来，小声说：哎哎！拿来看看。

秋花把手机递给同桌，同桌掏出自己的手机和秋花的OPPO放在一起：哎呀，一模一样，快加微信。

秋花接过手机，打开微信，但是她并不熟悉怎么加微信，干脆递给同桌，同桌扫描了二维码，通过后，把手机还给秋花。

俩人正嘀咕着，语文老师进来了，俩人赶快把手机放进书包，秋花一紧张，碰到课桌上的书，啪嗒一声，书掉在地上，引来全班同学的目光，她赶紧捡起书，开始上课。

课后，语文老师布置作文，要求写一个对自己有重要意义的人或一件事，秋花合上书本，会心地一笑。

放学后，秋花不敢怠慢，收拾好书包跑去赶公交车。

在公交车里，她好奇地打开微信翻看，马尾辫给她留言：我哥哥说你爸爸生病，家里需要钱，叫我帮你。

接着又是一条：我把资料给了我哥，你签个名，我帮你申请货。你把身份证复印一份，签上名字。

秋花不太明白什么资料，应该是做微商，卖化妆品的那些资料。她又翻到帅哥给她的留言：六点半我在医院门口等你，一起回家。

到了医院，秋花到病房取了饭盒下来，帅哥的车已经在大门口等她，她拉开车门进去，也不说谢谢。帅哥拿出一份表格让她签名，又叫她拿出身份证，到旁边的复印社复印。

这一切都办完，帅哥又掏出来五百块钱递给秋花：这是借给你的五百块钱，你在收条上签个名，这钱不要乱花，用来向我妹妹买货，具体怎么操作怎么销售，我叫我妹妹教你，我也不懂。好的话，下周就能赚钱。好好做，挣了钱不要乱花，攒着给你爸爸治病。

秋花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钱，她有点不敢接。

帅哥左手拿起秋花的手，右手把钱放到她的手心里：好好拿着，又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等你赚了钱还我，请我吃饭。

秋花只好接过钱，小心翼翼地装进书包里。帅哥启动车子，一起回村里。

（4）

一周后，秋花按照帅哥妹妹的指引，进货，进群，发朋友圈，果真赚了一千块钱，她第一时间把钱还给帅哥，然后又按照帅哥的建议，找帅哥的妹妹借了五千块钱，成为批发商，开始信心百倍地做微商。秋花觉得终于可以帮助妈妈挣钱，心里很开心，但是她对任何人都保密，要给爸爸妈妈一个惊喜。

在兴奋中，秋花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暑假将至。一个周五晚上，秋花从医院回到家，听到奶奶在厨房里和人说话，她走过去一看，惊呆了：妈妈！你怎么回来了？

傻孩子，我怎么不能回来？

你不是还要挣钱给爸爸治病吗？

够了！不用那么多钱！

妈妈把秋花的书包取下来，摸着她的脸说：瘦了，让孩子跟着受苦，这过得是啥日子呀！

说完，妈妈脸上起一层阴云，拉着秋花的胳膊，走到卧室里，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双白色运动鞋，递给秋花：试试合脚不合脚。

秋花坐下来，穿上新鞋，从卧室走到厨房，让奶奶看。奶奶架着两只湿手，围着秋花转一圈：好看好看。等你长大挣了钱，也给奶奶买一双。

秋花嘴唇动了几下，最终没有说话，就跑回卧室。她脱下鞋子，问道：妈，上次不是说我爸做手术还差很多钱吗？够了吗？

够了！政府出台了新政策，医疗保险改革，你爸的病报销比例提高很多，咱自己不用出那么多钱。

秋花不明白医保改革是啥，也不知道报销比例是啥，可是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不再为爸爸的医疗费担心，同时又有点失落。

吃了饭，早早洗澡睡觉。妈妈和秋花在床上说话，问秋花想不想妈妈。秋花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哭泣着说：想！然后就大哭起来。妈妈把她搂在怀里：宝贝，别哭，妈妈不是回来了吗？医保能报销，妈妈以后再也不出去打工，就在家里陪着你。

秋花越哭越厉害，双手抓紧妈妈的睡衣抽咽着。妈妈扯过床单，帮她擦着眼泪，劝她不哭：别哭了别哭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医院看爸爸。等爸爸做完手术，出了院，我天天陪着你。你好好学习，早点毕业上班挣钱，爸爸妈妈还指望着你养活呢。

秋花的抽咽声越来越小，慢慢地进入梦乡。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起来，秋花和妈妈、奶奶一起乘公交车去医院。她突然想起帅哥，感觉好久没见到他，要是他能开车顺路一起去医院，那该有多好！奶奶腿不好，上公交车困难。她想发微信给帅哥，但是怕妈妈发现了她的手机，就忍住没发。

快下车的时候，秋花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不敢看，用手捂着口袋。可是呜呜呜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妈妈，妈妈问她：是不是你的手机在震动？

秋花支支吾吾地说是的，不管它。

妈妈没再吱声，手机一会儿果然不响了。等她们走到医院走廊的时候，手机又呜呜呜地震动起来。妈妈催她看看，她推脱不过，只好掏出OPPO手机接听，手机里传出一个男的声音：徐秋花，你借我们的钱啥时候还？

秋花心里一惊，她不认识这个号码，也不认识这个人的声音，她只借了帅哥的钱，也早已经还清。借了他妹妹的钱，说好了等卖完货就还她，再没有借其他人的钱。但是在妈妈面前她不敢大声反驳，听了一会儿，干脆挂掉。

妈妈问她是谁来电，她迅速把手机装进口袋里，唯唯诺诺告诉妈妈说是陌生人，可能是骚扰电话，妈妈这才不做声。

突然，妈妈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妥，转身拉着秋花问：我看看你的手机。啥时候换的？

秋花知道瞒不住了，掏出手机，递给妈妈：是我同学的旧手机借给我用。

妈妈“哦”一声，拿着手机左看右看，一不小心按到开机键，屏幕亮了。屏幕上显示几个微信留言，她点开一个：徐秋花同学，你欠的钱明天到期，连本带利一共是两万三千四百块。

妈妈吓一大跳，继续点开其它的：你赶快确定还款时间，每天增加利息一千五百块。

这下妈妈懵了，把手机伸到秋花面前，大声问道：这咋回事儿？

秋花接过手机一看，她也吓傻了！

我没有借钱，这人我根本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怎么找你催债？

我也不知道呀！

妈妈夺过手机，翻看了秋花的微信圈和朋友来往留言，她知道事态严重，急切地问：你啥时候做微商的？你哪来的钱？快说！

秋花只好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妈妈听，最后，还反复强调：我只剩下借的五千块买货钱没还，等货回来就能赚回来，很快就能还上。

那怎么有这么多人找你催款呢？

我也不知道呀！

你呀你！肯定被人骗了！

妈妈不敢怠慢，赶快拉着秋花来到病房，也顾不得和丈夫说话，把秋花和她的叔叔叫了出来，留下奶奶在病房。

三个人下楼来到院子里，妈妈把手机递给叔叔看，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叔叔听后，脸色一沉，问秋花：你知道那个帅哥住哪里吗？

他说住咱们那个村子。

多少号？

我没问！

你记得长啥样儿吗？还记得他的车牌号吗？

不记得。不过要是见到，我认识他，他天天早晚和我坐同一班公交车。

最后一次见他是啥时候？

秋花这才想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帅哥。突然，秋花想起来，赶忙对叔叔说：我有他的微信号。

说完，她点开帅哥的微信递给叔叔，叔叔点击视频通话，显示不是好友。

叔叔气急败坏地按掉通话，对秋花说：你已经被他拉黑了。骗到你的贷款签名就拉黑了你。这是校园贷，害了很多人。

妈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用手指头戳着秋花的头：你呀！不好好上学，净是找事儿！

秋花一脸委屈，又不敢顶撞妈妈，只是小声嘟囔着：我也是想赚钱给爸爸看病。

叔叔把手机装进口袋，拉着秋花说：咱俩去报警，叫妈妈上去陪爸爸。

我也去！妈妈说完，三个人一路小跑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