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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专栏 | 梁雪凝 | 有一种纠结叫缘份

图:堆糖 &文:梁雪凝


二十年前,芬和勇拖着两个流鼻涕的女儿辗转到边陲最北端的一个小镇,一家四口落魄至此原因有二:一是找一个曾经回老家风光无限的亲戚,二是逃避家乡的计划生育政策,想躲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再生一个男孩子。

最终他们没有找到那个信誓旦旦的拐弯亲戚,却在小镇上租了间小屋落下了脚,因为他们再也没有去其他地方的盘缠了。

勇出去找活干,第二天回来说有一个私人煤窑可以去挖煤,芬不同意,怕他在小镇丢了性命。两口子正僵持着,邻居进来问勇会不会杀猪,勇在乡下独自杀过几头猪,就跟着邻居去帮忙了。年轻力壮的勇,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了邻居家的那头大肥猪,邻居很高兴,把头蹄杂碎送给了他,还硬塞给他十元钱。那时的十元钱够他们家一周的菜金,芬和勇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活的希望。

勇没有去挖煤,小镇上没人专门杀猪,他每周都能被各种各样的人家请去杀猪。芬也很能干,把别人给的猪头、猪杂洗净,用从家乡带来的卤料卤熟除了给孩子们切下一点打打牙祭,大部分都用篮子装上提着到唯一的一条街上卖掉,也可以换上几元钱,日子反而比在老家好过些。

大女儿上学时他们家在街上支起了肉摊,仅此一家的生意很是红火。不到两年的功夫他们家就在租住屋的边上盖起了一座独门大院,其中有三间卧室(勇特意给未来的儿子留了一间)。

接着,芬如愿怀孕了,他们不敢让邻居和镇上的人们知道,怕因为超生而被撵出小镇。芬暂时不能出摊,勇一个人天不亮就起床,烧一大锅开水,把前一天就准备好的生猪赶到槽子边上绑住猪脚推倒,不顾猪尖利地惨叫,杀猪、浇开水烫毛、刮毛。街上一开市,他总是第一个推着架子车赶到,不到十二点的功夫准能把卤猪肉、生猪肉一并卖完。卖完肉他赶紧回家吃饭,吃过饭又得搭车去附近的公社去买活猪。

芬在家里也是不停地烧水洗洗涮涮,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但她心里是快乐的。毕竟,他们在这个小镇上站住了脚。她常常恍恍惚惚地想象着:自己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那样,他们再挣上几年钱,带着一双女儿和儿子荣归故里。家里儿女绕膝,闲时还能照顾双方年迈的老人,何乐而不为?

但芬的梦,还是像五彩的肥皂泡一般破灭了。隆冬时节她已身怀六甲,那晚关在院子里的猪不停地狂叫,好像还拱翻了什么东西一阵“稀里哗啦”。她推了推鼾声如雷的勇,勇只哼了一声又翻身睡去。她心疼他的劳累,只好自己起身穿衣查看。那头异常肥大的黑猪已经拱开了专门关猪的猪圈门,把铁院子门拱得“咣咣”直响。芬拿起一根棍子,想把它重新赶回猪圈,可那头猪任由她怎么哄或抽都不肯动弹。几个回合下来,把那畜生惹恼了,短暂的僵持后,黑猪向她猛冲过来一头撞倒了她,脚底下本来就滑,她一屁股重重地坐下去,然后是一阵钻心地疼。那晚,她像是入了一次鬼门关,被勇送进小镇医院抢救,芬醒过来时勇含着眼泪告诉她:他们的儿子没有了。芬在月子里哭成了“风泪眼”。

等芬再次出现在肉摊上时,发现勇变了,他很沉闷,烟瘾越来越大,在饭桌上和孩子们也没话可说了。起先她以为是掉了七个多月大的胎儿他心疼,再加上这一阵街上又出现了二家肉摊有竞争对手他心烦而百般安慰,没想到一个时期后他更加的消沉,她给他说话时他烦躁地对她又吼又叫。

勇的身边增加了一个不离身的道具:酒瓶子。他只有把酒喝到一定的程度才会笑,才会像以前一样逗女儿们玩,才会对芬流露出关切和体贴。这种久违的体贴还是让芬感动,她想永远留住。

芬和勇的角色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勇除了杀猪,再也没有去过肉摊,芬已经很老练地切肉卖肉。由于芬大方,不爱和顾客斤斤计较,所以生意还是很好。

这样又过去了二年,芬的肚子没一点动静,她专门去市里的大医院看过,结论让她的心情暗淡。那次流产,由于小镇医院处理不当,她再也没有机会当母亲了。

没想到她受到的打击远远赶不上勇,勇在一次醉酒之后痛哭流涕,为命里没有儿子而捶胸顿足。芬远远地看着勇,心里装满了各种陌生地疼。她知道乡下没有儿子的人家会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更会有许多闲话。但她非常想念家乡的年迈双亲,她想回老家了,但又不敢跟勇开口。

小镇基本上没有人知道芬和勇早已是万元户了。家里的二个女儿很乖巧,放学早了还会给爸爸妈妈做好饭等着。芬觉得很满意,可勇还是爱给女儿和芬黑着脸。

芬不知道,一场噩运开始悄悄地逼近了她。在一个初冬的上午,肉卖完了,她正在收摊子,忽然邻居跑来告诉他勇拿着杀猪刀在追赶路人,扬言要杀人。她惊惶失措地跑回家,远远地看见勇在咆哮,周围是一大圈看热闹的邻居,谁也不敢上前劝阻。芬冲上前拉他回家,他猛地把她推倒在地,面露狰狞,挥刀向她砍过来,她躲闪不及,一阵撕裂的疼,胳膊上连棉衣一起迸裂开一个鲜红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她尖叫着跳起来,勇像被电击中般定格片刻,扔下刀嚎叫着惊恐而逃。

芬被邻居们簇拥着去医院缝合包扎,然后央求大家帮她找回勇,夜半时分,邻居们在距小镇很远的地方找到了冻得半死的勇。

勇被送进医院,当夜就砸坏了病房所有的桌椅暖瓶,吼叫声让整个小镇医院不得安宁。院长亲自给芬做工作,把勇送到市里的精神病医院检查,当天芬就听到了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勇得了精神分裂症!

芬看着狂躁的勇被二个年轻力壮的医生架着,从她面前走远,她追上前去,含着眼泪叫着勇的名字,勇听不见,她让勇看她一眼,就一眼,勇的眼睛空洞地对着她吼着听不懂的话,像是从来都不曾相识。芬一下子觉得心上裂开了一条比胳膊上还要大的口子。

缺了勇的家里冰冷异常,芬和二个女儿抱在一起还是瑟瑟发抖。她再也听不得猪叫,决定不摆肉摊了。

每个星期天,她都把女儿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坐着班车去看勇。隔着铁栏杆,勇的眼睛还是露出空洞的凶狠,放出异常冷漠的寒光。女儿拽着他的胳膊让他回家,他喉咙哑得出不了声,却狠狠甩开女儿,“嘶嘶”地低吼。芬伤心欲绝,勇现在如一头活兽,不认识她,连女儿们也不认识了。

芬取钱的时候发现存折少了许多,她在家里找得几乎是掘地三尺,急得心里直发毛。她去问过勇,自然是得不到任何答案。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有一个勇平时的酒友拿着勇的欠条找上门来,原来勇把家里大半的钱都输掉了。芬欲哭无泪,只剩下焦虑。

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考虑,芬决定上街摆个菜摊。

每天凌晨四点左右,芬就拿上一捆蛇皮袋和三四个菜贩子一起租辆小川路车到距小镇七八十公里外的大蔬菜批发市场去批发各种蔬菜和水果,她得像男人一样能抢会侃价,像驴一样能背能驮,像机器人一样钢筋铁骨。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匹无法停歇的马,只能马不停蹄地奔跑,勇巨额的住院费如一根锋利的鞭子,抽得她遍体鳞伤。

三年的时光流水一般悄然,无论多忙多累,芬雷打不动每两周去看一趟勇,勇还是不认识她。但她已经可以坐在勇的床边,拉着勇的手给他讲她的心事和家里发生的事情,他从不接茬,脸上的表情呆板且懵懂。她的心难以名状地痛,但还是愿意跟他说。她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当她的听众。

门前的路因为年久失修被大雨冲刷成一个大大的坑。芬拉着满满的装着菜和水果的架子车使尽全身的力气也上不去,两个女儿一起推还是车轮深陷不能动弹。

一双大手一使劲,车轮“吱呀”一声欢快地上路,芬用袖子抹汗,回头一看是大老李。

大老李住在后面一排房子,听说早年因为他的工伤,妻子扔下女儿跟另一个男人离开了小镇。芬见过他的女儿,长得眉清目秀,现在在外地工作,只有过年才回来陪他。

此后,芬的架子车推出家门,就刚好能碰见从厕所里走出来的大老李,大老李一声不吭地走到车后,屏住气,连推带搡,几步就把架子车送上平路。芬想开口谢他,看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又把谢字咽了下去。

秋天,那个大坑被人用沙土垫起来了,可好景不长,几场秋雨下来,又形成了坑。不变的是大老李的那双有力的大手依然每天帮她推上一把。

冬至那天,芬的生意出奇地好,下午早早就收了摊。她特意留了一斤新鲜韭菜带回家,煎上鸡蛋准备给女儿们好好包顿饺子。三个女人坐上桌,芬忽然想起天天帮她推车的大老李,派女儿们把他叫过来一起吃。大老李显得有些拘谨,吃得也很少,但芬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笑容,很开心的那种。

女儿们告诉她,大老李家收拾得很干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呢。芬听邻居们说过大老李家的事,没想到他生活得那么自律,那么有尊严。他们还是那样每天早上很自然地碰见,他帮她把架子车推上坡,给她说过的话仅限于“早!”“当心点。”这几个字。

芬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围着生活那片冷酷的天空旋转。小女儿也去上大学之后,她的心突然疲软,家变得又空又大,好像她坚硬的外壳被抽掉了,到处露出隐隐的痛。

她发了一夜的高烧,眼睁睁地看着白刷刷的墙面上演着她家乡的场景,她死去的父母站在床前,母亲还用她那粗糙的手爱抚地捋着她的头发。她沉沉地睡去……

她再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做梦,大老李使劲地拽着她的胳膊试图背她起来,她想挣扎却浑身瘫软。她爬在大老李的背上被送进医院。

这次生病,对芬来说真是一次从未有过的享受。她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大老李按时按点送饭过来,在她醒着的时候还陪着她聊天。

等她出院回家的那天,尽管大老李提前给她生着了火炉,她还是感到透心地凉。大老李拿被子偎着她,她的上下牙齿还是在打颤。大老李凑上身子,连被子一起抱紧了她。隔着被子,她还是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温度,这种她久违的意蕴,让她一阵眩晕。

整个冬天的晚上她都是和大老李依偎在破沙发里,只为相互依靠,相互取暖。

他们俩每天的话题也都是些过去的琐事。她讲她和勇光屁股时就在村头摆家家酒,玩结婚生子的游戏,他讲曾经和背叛他的女人那场刻骨铭心的恋爱。他们时而沉醉地笑,时而被对方凄美故事情节感染得泪光闪闪。过往的往事,被他们重新捡拾起来,重新咀嚼、重新去回味,那一直以为的苦涩里竟然含着一缕沁人心脾的甘甜。

其实,是生活的严酷让人们把最美好的时光匆匆抛下,回过头来巡视,会发现一地散落的珍珠。他们互相取笑着对方的幼稚和无奈,暗暗捡起属于自己的那些珍珠,用心头的那根线一个个串起来,珍惜地挂在胸口。

春节过后,芬接回了在精神病院住了十年的勇。白发苍苍的勇现在只认识芬一个人。

早上,照例是芬拉着满满的架子车吃力地爬着门前的大坡,大老李迎上来想搭把手,勇已如孩童般欢快地冲过来猛推几步,车轮“吱呀”一声上了平路。大老李目送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沉浸在粉色的晨霭中。

作者简介

梁雪凝,女,新疆石河子市作家协会会员。业余喜欢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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