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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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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蓉城，烟雨蒙蒙的下午，去见一别十年的恩师。我撑着伞缓缓行走，生怕下脚力度过大会卷起泥水弄脏了裙裾。
一个小时后，在东郊，见到了恩师。
【壹】一壶浊酒，桃李芬芳
同学在酒店大堂等我，一起上楼。见着恩师，他第一句话说：“吔，陌小染，毕业后我们第一次见哦，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之一。”
恩师门下政界、商界都不乏能人，我就如深山里一株不起眼的植物，深知是恩师偏心眼，心里到底是开心的。记得大学毕业的时候，从初中就一起念书的同学赠送我一套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并一幅字画“职业无贵贱，品德有高低”，大抵也是希望我一辈子手脸干净地过日子。念及这世间的暖意，充满感恩，对恩师说：“承蒙恩师偏爱，这么多年，我做的尽是无用之事，可以说一事无成，但所幸没让恩师蒙羞！”
毕业后，各自天涯。我又在异地念的高中，回老家也是匆匆复匆匆，便没机会再见。对恩师的记忆，就一直停留在当年，从镜子里警觉岁月对自身的磨蚀，并未想过岁月对恩师的改变。因恩师多年一直坚持锻炼，身材保持得很好，与记忆吻合。以至于恩师说：“我在上海给女儿带小孩......“时，我惊讶万分：“啊，张老师你都当外公了啊！”
“我是该当外公了啥，都退休了，六十岁了。”恩师带着惯常的笑容说。
同学接着开始调侃：“你还不跑快点！“
在恩师和父母面前，我们永远是孩子般的模样，白了同学一眼说：“你小心等会儿张老师给你两恪恪儿（重庆话，打你两下）。“
他们非常不以为然地说：“在学校的时候，就跟张老师玩笑惯了的，何况现在都成年人了，更是百无禁忌。“
一群人嘻嘻哈哈，完全没有多年不见的隔膜。
一壶浊酒，桃李芬芳
老余将晚宴设在大蓉和。一群人热热闹闹往餐厅去。另有两位师兄、一位师姐，是恩师前一届带的学生。相互介绍后入座。
以前也有过师生聚会，同学们都相互敬酒，我在家之外的地方不喝酒，总是不肯入流，被动地浅酌示意。这些年，只要聚会，他们总是带上我，现时想来，大家对我是诸多包容了。这一次，我倒了红酒，端起酒杯，从恩师开始逐个敬酒。茶三酒四，茶，白水煮树叶，淡亦淡，淡的是一种心境，清寂为佳。酒，一个人喝的酒，是闷酒，每一樽酒端起，都有讲究，原来喝的就是一个气场、表达一番情意。
向恩师敬酒后，恩师竟然站起来，回我一杯酒，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老师也敬你一杯。”又回首面向师兄说，“这孩子就知道我好这口，啥都不带，就给我带了一壶酒来。”酒毕，站起身，特意为我夹三文鱼。这让我感觉时光并未带走所有的东西，恩师还如当年，从来不掩饰对学生的好感。
说来惭愧，在座诸君，几乎都是业界翘楚，在各自的领域能呼风能唤雨。唯有我，淡泊名利，不值一提。
恩师身边是师兄，我端起酒，敬师兄师姐贤伉俪。师兄敬恩师之情，绝非商场的应酬。恩师对我的偏爱，自然也落进了师兄的眼底，恩师是希望为我多铺一条路，师兄在这座城市，不论是德行还是社会阅历，都堪称师兄。师兄是何等聪慧之人，爱屋及乌，敬酒的时候，特意留了我的电话号码。
一别十年，每个人对恩师都心怀感恩之情。在这个诚信滑坡、真诚打折扣的年月，多少人言行谨慎，而那夜，掏心窝子的话都摊开在酒桌上，有些事，当年是没有勇气拿出来晒的，每一件事都浸透着恩师的教诲、爱护。也许，没有那一双如杖篱般的手，在人生关键的当口扶一把，桌上好多人过不了桥东。人生途中，有那么一个人给予我们指引，他的光芒为我们照见前行的路。每个人眼里闪耀着光芒，或者是灯光、又或者是泪光。那夜，在大蓉和偌大的包厢里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世间最真挚的感情流露得淋漓尽致，直至打烊。没有一人喝大，想必这是喝酒的最高境界，尽兴而不伤身。用师兄的话说：“劝酒，一定让恩师喝高兴，但不饮醉。”
一行人，浩浩荡荡把恩师送回酒店，然后退出。
师兄约了次日的晚宴，不成想，次日上午，师兄问：“小师妹，你忙不忙？”告知我午宴安排在许燎原博物馆，问我中午能否过去。本来一周只上三天班，内心忠实于自己的职业，思忖怎么安排才能两全时，师兄以为我犹豫，进而补了一句：“小师妹，特意给你引荐一位与你心性相近的师姐，她也喜欢写作、阅读。另外博物馆的艺术品想必一定有你喜欢的东西。”于情于理，都应该义无反顾，于是回复：“谢谢师兄盛意，我准时到。”
当我再次出现在恩师面前，恩师大为惊讶，想必恩师惊讶的是师兄对他的感恩之情远远超越了师生情。
在博物馆安静的雅间，设有家宴，这该是宴请最高规格的礼遇了。一桌子精致的特色菜，都是叮嘱厨师专门做的。建军师兄特意开了即将上市的新酒一尝为快，由许燎原大师设计的酒瓶，颜色从底部的璀璨红逐渐过渡到上层的苍蓝，浓淡、冷暖相宜。我在想是不是取义王朔的“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未尝便醉。他们真是饮酒之人，讲究，把新酒与茅台按比例现场勾兑着喝，似乎要尝尽天下酒滋味，只为恩师斟一杯，愿恩师开心。
【贰】 热爱泥土里滚打的孩子
以前，只知道恩师对待学生严中有宽，对学生呵护备至，以至于师母都说恩师对学生比对其爱女还好。虽然不说还好，但也都当成自家的孩子在关爱。
我是异地就读的学生。父亲把我送到学校，办理了入学手续，安顿好我，父亲就去车站赶最后一趟班车回家。我悄无声息追着父亲的身影，当父亲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街头转角处时，我唤了一声“爸爸”，便泪如泉涌。父亲听得一声唤，回头发现我紧跟其后，又折回来把我送到宿舍楼。时间不等人，我泪雨滂沱中再次直面父亲的背影。
注册完毕，校园安静下来。
恩师下班的时候，顺道来宿舍看看，发现我一个人趴在被子上哭。费了很大的劲，安抚好我的情绪。他便去住在街上的几位女同学家，让她们到学校来找我玩或者把我带她们家去玩。其中一位女生，从那时候认识，三年里，与我相知相惜，直到毕业。
第二学期开学，母亲送我到学校。恩师得知我母亲来了，竟然请师母做好饭菜款待我母亲。那件事在我年少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虽然过去多年，一直感念着人生中曾有过这样一位恩师。自古以来，都是学生和家长请老师，恩师一生在教育事业上兢兢业业，对学生倾注一腔真情，无所图亦无悔。
高二分科，我本来念理科，一周冷静思虑后决定理转文。恩师以为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把我叫去办公室做思想工作，问我：“是不是他们给你取绰号？他们也给我取绰号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私底下叫我张摩尔啊（因为恩师教是化学课的）。”说完，露出我记忆中永远不会忘记的笑容。
我最后还是转了文科，那天晚自习刚上课，我整理自己的物件和书籍，恩师就一直站在讲台上看着。当我抱着大摞书离开理科班教室，从我的座位到门口，我仰头就看见恩师那惯常的笑容，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到最后还激将我：“你转去文科班，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深知恩师想挽留我，走过恩师的身边，很近的距离，我没敢迟疑，我害怕我的迟疑会瓦解我选择的决心。走出教室，我不敢再回首，恩师不舍的眼神烙得人发疼……
热爱泥土里滚打的孩子
如果说，仅仅是我一人承接过恩情，兴许是偶然。聚集的师兄师姐越多，关于恩师的佳话越多，这便是一种普遍的大爱。
学校临河而建，一到中午或者傍晚，河岸光滑的石板上便蹲满了浣衣、戏水的学生。夏天，虽然学校三令五申限制下河游泳，可脚毕竟长在学生的身上，而且戏水对于孩子，永远带着莫大的诱惑。黎明师兄就是其中一个，水性不佳，却还是跟着同学们下了河，当然后果不言而喻。事发后，黎明师兄被送到师母所在的医院抢救过来后，需要住院治疗。时间回溯十几年，泥土里滚打的孩子，家境都很一般。恩师为了替师兄家庭减少负担，把师兄带回医院职工宿舍，也方便师母照顾。在餐桌上，师兄回忆说：“当时恩师一家三口住的套一的居所，我一个病人再住进去，因为拥挤和不便，给恩师一家带去的打扰真是铭心刻骨。从这种意义上讲，恩师对我恩重如山，如同再造，犹如父母。直到三天后，我身体恢复了一些，家里才用滑竿把我抬回家休养。”
师兄讲起这一段往事，整个场面显得荡气回肠，这酒得敬恩师。
热爱泥土里滚打的孩子
恩师端着酒，不胜感慨。对我们说：“黎明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帮了很多学弟的狠心忙。我另一个学生，考飞行员，因为某一个地方卡住了，当时黎明还没转业，我带着那个学生来成都，找到黎明。黎明亲手成就了一个优秀的飞行员。那会儿黎明单位分的一套一的房子，硬要让我住在家里，简直把他麻烦惨了。”恩师言语间，充满对师兄人格的认可。恩师植树，师弟师妹们好乘凉。师兄又何尝不是恩师的翻版？以爱反哺爱。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了。每个人都讲述着恩师的栽培之恩。
老李说：“当年，我们这一届同学特别叛逆。那次血气方刚犯下的错，要不是张老师替我们求情，我们都不知道流落何方了。”
按照学校的规定，晚自习后回到宿舍半小时候就会统一熄灯。一天晚自习后，值周老师打着手电查夜，远远瞥见一男生宿舍有微弱的烛光，于是走去招呼。同学少年，精力过剩。一男同学临睡前还在抵着门打倒立，值周老师叩门没人应，就用猛力撞，结果推门而入，把正在打倒立的同学推了几米远，撞在床上。同学义气，值周老师手电撞灭的前提下，宿舍里一顿黑打。值周老师把这事告上了学校，强烈要求集体开除。是恩师怜惜学生，向校方求情，保住了他们的学籍，记过处分，才避免了少年流离失所。
那日午宴，黎明师兄说：“恩师，这么多年，建军今天有句话一定得对你说。”原来，当年建军师兄与师姐早恋，恩师严中带宽，敲了边鼓提醒师兄师姐，但未棒打鸳鸯，成就了一对伉俪。
一个人行事的尺度决定了结果。谁不曾年少过呢？恩师对待学生，是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的教育和培养，传授知识，更重要的是教会了我们怎样做人。
听同学们讲述着那些年的往事，恩师说：“我也受过泥土中滚打的人的恩惠，当年知青下乡，刚好就是到的广贤村。蒙小林的父亲是民兵连长，跟我父母有交情，给予了我很多照顾。”
恩师爱泥土中滚打的孩子爱得这样深沉这样无欲无求，这算是一种反哺吧。泥土中滚打的孩子，都是朴实根。
是吧，人类生生不息的根源，即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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