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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经理在石油企业拼搏工作了几十年，到了五十五岁，按政策规定，被“一刀切”切了下来，当起了公司调研员。调研员是中国的国情，实际上是个闲差，意思是让你把位置腾出来，让年轻人干。职务退下来，原来享受的待遇不变，直到退休。
当调研员人是清闲了，可一下子从上千人的公司经理位置上退下来，老杨还真有点儿不适应，在职时自已在单位是一把手，一言九鼎，说一不二，进进出出，鞍前马后的，台上台下，前呼后拥的。整天忙得头不是头，脚不是脚，总盼着啥时候能闲下来，清闲清闲，可真正退下来清闲了，他又受不了无人问津的滋味，总觉得闲得心里发慌。
一开始，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上班准时坐在办公室里。办公室还是原来的办公室，人员还是原来的人员，只是那些急匆匆忙着请示汇报工作的科室长和基层站队长们，绕过他的办公室，跑到新经理办公室汇报请示工作去了。望着那些远去的背影，听着消失的脚步声，他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自己对自己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人走茶凉，无官一身轻，何必操那些心，清闲好。”
话是这么说，可多年来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真清闲了，他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寂寞和孤独。
中午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随手把包一放，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上。老伴和往常一样，忙把饭菜摆在了餐桌上。他胡乱扒拉了几口，就说吃饱了，起身回卧室睡觉去了。
老伴和他生活了几十年，观其行，知其心，对他的心事，心知肚明。和言悦色地劝他说：“你也学学人家张书记，没事多玩玩去。”张书记是老杨的邻居，也是一位处级领导，当了调研员后，又是忙着拍摄影，又是忙着搞写作，整天忙活得像是又升了官似的。老杨黑着脸说：“我又不会弄那些东西。”老伴说，那就拣你会玩的去玩。真是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啊！
老杨年轻当工人时，爱好下象棋，虽然棋艺不精，但和车间的棋友们总是忙里偷闲，隔三岔五地杀上几盘，那种胜者为王败者寇的喜悦，至今想起来还是蛮自豪的。后来当了公司领导，再也没有心思和时间去下象棋了，过去那些关系要好的棋友，见了面也总是经理长经理短的称呼他，再也不提下棋的事了。
对！下棋去。老杨主意打定，就到车间去找老棋友下棋去。找谁下棋去呢？老杨还真是费起了心思，当年那些常输给自己的臭棋篓子们肯定不行，不是对手。他突然想到了老李，当年和老李虽然下棋不多，但每次下棋，自己总是输多赢少。对！就找老李去，老李比他小两岁，现在还在车间当主任。老李见到了老杨，先是一愣，马上满脸笑容伸出双手：“经理好，欢迎，欢迎。”忙请进办公室，先让座，后倒茶，接着拿出本子要汇报工作。老杨笑着说：“汇报啥工作，调研员不参政，今天来是想和你下下棋。”话虽这么说，但老李对自己的表现，老杨心里还是蛮舒服的。
听说老杨是来找自己下棋的，老李忙说：“不行，不行，我哪是你的对手呀？”老杨说：“你就别谦虚了，你的水平我知道。”老李嘴上说着不行，手却拿出了象棋。两人说着话，老李已摆好了棋盘。楚河汉界，两人坐定，老李为了表示尊重，请老杨执红棋先走。老杨顺势笑着说：“好，红先黑后输了不臭。”棋品如人品，老杨办事向来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下棋也是一样，开局就是当头炮，火药味十足，大有一股勇往直前的气势。而老李办事则是不显山，不露水，处处小心谨慎，下棋也是稳扎稳打，先来个马来跳，应对老李的当头炮。老杨善长用炮，并且是马配炮，车护驾。老李采取盘头马，炮护卫，明显是守势。兵来将当水来土掩，你来我往，一阵冲杀，老杨的车已兵临城下，逼近老李的老帅，挂角马一跳，缴了老李的械。老李笑着俯首称臣说：“经理棋艺实在是高啊！认输认输。”老杨心里美滋滋的，也笑着说：“你可不能让着我呀？”老李说：“哪能呢？我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结果还是输给你了。”
二人说笑着又开始了下一局，输家先走，老李先来了个拱象眼卒，术语叫“仙人指路”，一石二鸟，既是进攻又是防御。老杨照例当头炮，老杨招招进攻，老李步步为营，看似双方杀得如火如荼，难解难分，实际上是老李想方设法让着老杨，又不能让他太明显，让老杨看出是故意让的。战到最后，双方握手言和,下了个和棋。接下来再下，老杨是赢多输少，不知不觉半天过去了，棋下完了，老杨的心里也高兴了起来。
找准了位置，老杨常去找老李下棋。可老李毕竟还担任着车间主任，有时有事抽不出身来，就找几个过去的老棋友，来陪老杨下棋，这些棋友，多是车间的老职工，深知自己人轻言微，更明白主任的意思。陪老杨下棋，为的是让老杨高兴。所以都心照不宣的照着老李的做法，输了要输得心甘情愿，合情合理，丝毫不能有作假的成分。赢了要赢得像背水一战，九死一生似的，而且还总是要说上一句：“你承让了。”
时间越长，老杨越觉得自己棋艺越高，甚至感到这帮下棋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常言道：“艺高人胆大。”老杨真的认为自己棋艺高了，所以口气也大了，又像在职时那样，动不动就吆五喝六的，训完张三训李四。那些人也总是陪着笑脸，嘻嘻哈哈的，老杨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转眼之间，老杨到了退休的年龄，办完了退休手续，心想着以后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以棋会友的行列当中去了，大有一展身手的雄心。
他照常去找那些认为不是自己的对手的棋友去下棋，棋友还是那些棋友，摆开棋盘，老杨习惯成自然，让也不让就先走棋了。可是今天下棋有点邪门儿，还是过去的老战术，老对手。但老杨却连输三局，再下，还是输多赢少。而且自己输了棋，没有一个人再说一句“你承让了。”
回到家里，老杨越想越纳闷。是今天运气不好？还是失误过多？想想好像都不是。中午女儿回家吃饭，带回来一只烧鸡，老伴习惯地给他夹了一个鸡腿，自己挑了个鸡肋，看着老伴呲牙咧嘴费力地啃着鸡肋时，他一下子有所感悟：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但毕竟还是肉食。就像自己是调研员，虽然不是要职，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调研员毕竟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自然有人利用你，奉承你，如今退休了，是黄鳝泥鳅一般粗。谁还鸟你啊！原来说别人是臭棋篓子，实际上自己才是真正的臭棋篓子……从此，老杨再没去找过那些人下棋。
图源 | 堆糖
文 | 细雨
版式设计 |湛蓝
作者简介
细雨，原名刘持跃，河南省南阳县人氏，退休干部，现居住河南南阳油田，有多篇文章在《石化老年》，河南石油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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