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文：胡闹
版式设计：Effi
图源：网络
我叫林月如，之所以取名叫林月如，因为我出生在30年前中秋节的夜晚，我还有一个同胞的弟弟叫林月生。据我的母亲回忆说，那天晚上月亮又大又圆，我的母亲生下我们姐弟俩的时候差点儿一口气没接上。幸好月神保佑，最后她捡回了一条命。
现如今，我的母亲，50多岁了。身体一般，不是特别硬朗，但也能够照顾好自己。我的父亲5年前因为长期喝酒引起了肝病，不多久便撒手人寰。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老房子里，是我现在最大的愧疚。
我来自南方的一个小城，从小我学习成绩很好。高考之后，我到北京上大学，之后顺利地留在了北京工作。两年多我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公司的高管。然后跟大学以来一直在谈的初恋男友成婚成家。我的丈夫是外贸公司的经理，我们俩个人都在北京工作。因为比较忙，工作压力比较大，两年了，我们没能要上孩子。但是我们一直在等待孩子的出现，好让人生更圆满。
自从我在北京安定了以后，就一直劝说母亲搬到北京跟我们一起生活。可是母亲说什么也不愿意，总推说不习惯大城市的节奏，不愿意离开这些老邻居，不愿意让过世的老父亲独自守着这座空房子。其实我知道，母亲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在等待24年前失踪的月生回家。
有时候回想起月生失踪的那一天，仍然觉得那是一场梦，不是真的。我真希望这场梦赶紧醒过来。然后我还能像小时候那样跟月生在一起打打闹闹。
那天，是我们俩个6岁的生日，也是中秋节。对于我们一家来说，这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父亲早早的起来拖着我和弟弟一起去集市买礼物 ，而母亲在家里准备大餐。我们三个人高高兴兴地来到集市。那天的集市热闹极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各种各样的小摊小贩，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集市上人潮涌动，我们俩个兴奋极了。我一直拉着爸爸的手四处逛，而月生就像放出来的野猴子上蹿下跳。
终于，我们俩个在一家玩具店里停了下来，我们都挑选了自己喜欢的礼物。我要了一个公主娃娃，月生要了一只木制的恐龙。父亲挤在柜台前付账，他交代我看好月生，一会儿就出来找我们俩个。我拉着月生，不敢乱走。可是月生却被马路上围着的一群人给吸引走了。我追赶过来，原来这里在演魔术。对我们而言那是第一次看魔术，都被吸引得挪不开眼睛。我俩蹲在人群前面看得十分投入。
忽然，爸爸一拍我的肩膀，我吓了一大跳。我接过爸爸手里的玩具，正当我把恐龙接过来要给弟弟的时候，爸爸说：“月如，弟弟呢？”“弟弟也在这里看魔术啊。”
这时，我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却发现弟弟根本不在我的身边。我当时心想弟弟一定躲在哪里玩去了，就大声地喊：“月生，月生，你躲哪里了？赶紧出来。”爸爸意识到不对劲，立马问周边的人，有没有看见一个跟我一般大的小男孩。可是周围的人都说没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父亲和我在集市周边找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没有月生的影子。我这才意识到，弟弟不见了。我大声哭了起来。而父亲拉着我来到派出所报了警。警察说：“我们一定会尽力给您找回孩子，别急。先回家等消息。”
父亲带着我，回了家。那条回家的路太漫长，太沉重。我不知道母亲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怎么样。父亲更是一路蹙着眉头沉默不语。当父亲推开家门的时候，母亲没抬头，高兴地说：“你们可回来了，再不回来菜都凉了。”
然后只见父亲一把跪倒了下来，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母亲赶紧抬头迎上来问：“怎么了，这是？”父亲说：“月生丢了，月生不见了。”母亲立马抬眼一看，她看见了我，真的没有看见月生。她的声音急促起来说：“不会吧，月如，弟弟呢？是不是偷着去玩了，你叫他赶紧回来吃饭再去玩。”我立马哭了起来说：“妈妈，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拉紧弟弟，他不见了，真的不见了，我们在集市里到处找都没有找到他。”
……
过了五分钟，母亲似乎才相信了这个说法。不，应该说她永远都不相信这个说法。好好的中秋节，好好的生日，好好的一对姐弟，怎么回来月生就不见了呢？她始终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彼时，窗外十五的月色愈发明亮，然而整个林家却笼罩在了一片阴霾之中。月是圆月，家却不是圆满的家。
过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过了一天，两天。
过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
警察前前后后来了家里好几趟，家里的亲戚都陆续地来询问细节，出谋划策。而母亲面对这一切就是躺在床上戚戚地流眼泪，抱着弟弟的照片一直看一直看。她不吃饭，不喝水，不说话，不发脾气。就一直小声喊着：“月生，你快回来，你快回来，妈妈想你。”
父亲则忙前忙后地接待警察，接待亲戚。照顾母亲和我。他白天强忍着悲伤，坚强地面对别人；晚上，我听到他喝醉了酒在院子里大声地哭。他边哭边说：“都怪我，看俩个孩子都看不好，都怪我。月生啊，爸爸对不起你啊，你在外面还好吗？有没有人给你吃饭啊？有没有衣服穿啊？会不会冷啊？”
而我则躲在妈妈身边，默默地流眼泪。我不敢哭出来，我怕我的哭声让母亲更悲伤，让父亲更脆弱。日子一天天过去，警察不来了，亲戚们也不来了。弟弟也一直没有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渐渐，母亲开始喝水、吃饭、照顾我。父亲也照常开始工作。一切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样子，生活仍在继续。邻里之间也恢复了常态，不再提及月生。
后来，我上了小学，常常会想起我跟月生在一起的场景。我总记得我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喜欢哭，他就会抱着我说：“姐姐，你别哭。一会儿放学了，我让爸爸买棉花糖给你吃。”
“姐姐，我最喜欢你了。我要跟你一起上小学，上大学。”
“我要跟你结婚的，我们俩个永远都要在一起。”
……
我们在集市里买的娃娃和恐龙，也被我藏在床底下，我不敢拿出来看。弟弟的衣服和玩具都被父亲打包起来，送了人。他怕勾起母亲的回忆。而母亲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从前总爱说笑话的她，变得话很少。父亲从那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喝点酒才能入睡。我在家里小心翼翼地说话，尽量帮妈妈多做一些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我总记得，爸爸有一次喝醉酒跟我说：“月如，现在月生没了，以后爸爸老了，照顾妈妈就是你的任务啦。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只有读出书，你才可能找到弟弟并且照顾好妈妈。爸爸没用，爸爸没能力啊。”
从那以后我上学特别努力，特别认真。我每天都期望自己赶紧长大，长大到有能力自己去找月生。其实在我小小的心里，弟弟是被我弄丢的。我每一次快乐的时候都会警醒自己弟弟在外面也快乐吗？我每一次伤心的时候，都会问自己弟弟会伤心吗？真希望我们两个能感应到彼此的情绪。
从那以后，每一次中秋节，别人家里团团圆圆的吃饭，而我们家里，却在一年一年数着月圆的次数，计算着月生在外面几年了。我总会在那一天对着月神许愿，希望弟弟早点回来，找到回家的路。每一年的中秋，如果看到月亮又大又圆，我就会安慰自己说，嗯，弟弟在外面过得很好，因为月神会保佑弟弟，会照顾弟弟。如果那一年的中秋，天气不好，或者月光看不见，我就焦虑地认为是不是弟弟在外面生病了，不开心了，想家了。
20几个中秋节过去了，弟弟一直没有回来。而我在北京工作以后，中秋节也一直没有时间回家。每一次中秋节我都会给母亲打个电话，交代她不要一个人在家里，要去大伯家里过节。我告诉母亲我在北京这边很多平台上都发布了找弟弟的信息。
而母亲总是催促我赶紧生个孩子。她总说：“月如啊，生个孩子吧。你都30岁了，有了孩子一个家才圆满啊。不是我多想带孙子，是我怕你以后老了没人照顾，孤零零的。”我又何尝不想成为一个母亲呢？可是工作的压力、北京的快节奏令我喘不过气。如果我生孩子，我刚刚发展到的高管级别，真的不知道能不能保持。我陷在社会压力之下没有办法停下来。
我一直在等待弟弟回来。我知道只有弟弟回来了，对于我们这个家而言，月亮才是圆的。我也一直在等待我有自己的孩子，我知道那是血脉的传承，是新生的希望。
今天，又是中秋节。我对着电脑翻看我发出去的找弟弟的信息，一直翻，一直翻。忽然我眼前一亮，看见了一条有价值的信息。我记下了这条信息，准备再一次出发去寻找弟弟。我已经不记得这是多少次收到有价值的信息了，我只知道，每一次，对我而言就是希望。
我推开窗户，看向月光，今年的月光较比往年格外地明亮。我想它一定预示着弟弟很好，而我马上就能找到他。
“月是故乡明”，“佳节倍思亲”。弟弟，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姐姐来找你。你知道吗？姐姐终于怀孕了，你要当舅舅了。姐姐希望他（她）出生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那就是我能送给他（她）最好的礼物。
我等待着你回家的那一天。
作者简介
胡闹，本名胡青。现居江西鄱阳。一名幼儿教师，用简单的文字，寻内心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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