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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首
诗
十年
文：李庭武
版式设计：湛蓝
❁深秋，回到父亲的出生地
1
当我在洁白的荧屏上敲击出：粮食
就有一粒粒黄灿灿音符
从秋天的高枝洒落，内心谷仓一再膨胀
这些年在异乡，读书，工作
在每一个大雁南飞时节
收到母亲寄自乡下的粮食
这份沉甸甸乡音，使我离家在外的每个日子
不再饥饿和寒冷
2
傍晚穿过村庄，九月的村庄
一种和夕光一样金黄色彩使我心跳加快
脚步比以前更有力挪动
田埂蛇一样游向远方
淡蓝色炊烟多像父亲抽烟时景象
几只被修剪过尾翼的鸟
低矮的农舍上空飞翔
一条条一闪而逝的弧线
很快就把晚风吹皱的水面缝补成一件衣裳
傍晚穿过村庄，九月的村庄
温暖的夕光披在肩膀
风中涌动汗的气息，谷穗的清香
情不自禁握紧拳头
像紧握一柄熟稔的锋利农具
又像是传达心中汹涌的愿望
3
还有谁能像我如此久久凝视父亲的屋顶
仔细谛听，屋顶之下隐隐滚动的声音
甚至一朵花的开放
一盏向日葵，屋顶下它清纯的脸庞
饱满多汁的打开
又一片片凋谢
像被秋日的风暴震碎的屋瓦落下来
落进我张大的谛听的眼睛
猝然的黑暗比猝然的死亡更裂胆惊心
只是我早已学会沉默
并努力学会忘记一些东西
比如疾病，死亡
屋顶，无人时总是把你凝望
我懂得一座屋顶的存在
绝不仅仅遮挡阳光和风雨
高过万物的屋顶
必将高过星辰
成为我们苦难生活无法剥离的天空
推开穷人的栅栏
就能看见父亲倾斜的屋顶
倾斜的屋顶下，白发苍苍的母亲
正透过老花镜，缝补衣裳
2008.9.30
❁朴素
你要摒弃一切世俗与杂念，保持露水一样的心灵
无论在城市或乡村，你要纯朴
像草垛堆放在田野
你要习惯黑暗中生活，不是所有日子都很鲜亮
冰箱里贮存的，往往因为疏忽而逐渐变质
你要学会忍耐，像铁钉紧咬住木头
你要平静接受失恋或失败，像窗子接受流风
锥子可以启开啤酒，也可以刻写誓言
你要微笑，像鸽子憧憬未来
你要祈祷自己走最远的路，而不要拒绝石头和弯曲
比如沙子，小草，流萤，你不要轻视它们
你要包容，像一滴水，包容汹涌的大海
2009.10.27
❁另外一座山
另外的山同样的厚重
像乌黑的浪涌，辽阔也起伏
那里的幽静，古典诗词的一种
只需一眼，就能读出满天不灭的星光
那里的暗淡，云雾的一种
夜气因忧郁而结冰，道路因负气而分手
有时候很远，走进去就不再想出来
哪怕迷失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
有时候很近，横亘于眼前漆黑一片
你只想推开它，或者钻出一扇窗口
你总想爬上那山头，越来越高耸的山尖
没有人可以搬走它，除非绕着弯走
而现在你疑惑的是，绕过了这座山
对面的不远处，是否还有更厚实的一座
2010.2.25
❁兰草赋
我本如草，混迹于江湖，不伟岸
愧与磐石站在一起，不高大，也羞于攀附高枝
自称草民，说草根之类的方言
不向往城市里的高楼大厦
有一间简朴的屋子，只要它遮风避雨
并且洁净，像细雨洗过的叶子
总是一副谦卑的样子（也实在没有什么可炫耀的）
朋友来了，一样喝自酿米酒
食山里野菜，常常清空了瓦罐
只是面对尘世的春风，仍不能真正做到
安静，内敛。你看那偷偷开出的花
尽管隐藏的，看不出来
2011.3.17
❁水之诗
○
有人恨水，我则迷惑
我知道水能制造灾难与死亡
那不是水的错，那是有人在其背后兴风作浪
小时我常常无端发火，心中的郁闷
就像一粒粒大大小小的石头投向水中
水，至多惊呼一声就安静下来
我则一次次平静而归
长大的我，时时也有不快与愤懑
这个时候，我总悄无声息来至水边
向水里扔石头，说最黑最脏的话
水，默默地听，时不时露出善意的涟漪
我的朋友不在少数，最能包容的
数水。疲倦之时，孤寂之时，烦躁之时
全身浸在水里
恍如一个女人庞大的子宫
我也是枕着水的臂弯入睡的
在清浅起伏的梦里，去向一个个小岛
炊烟袅袅，水草茂密，屋舍干净
每个岛屿只生活着一个年轻女子
2012.2.14
❁独爱
出门往东五十里，江苏之地
往南三十里，浙江之地。而我居住之地从属安徽
确切说，安徽省广德县桃州镇，我的独爱之地
不爱都不行。打小即出门在外
北方之北，南方之南，东到苍茫处，西至天山边
腰际拴着的一根牛皮筋，最终将我拉回出生之地
我独爱这里的山，一头头晾晒的座头鲸
我独爱这里的地，青绿相间的飘曳之地
我独爱这里的晨昏，清澈的碧波与啁啾
我独爱，来去无影踪的风
我独爱着一座海
我把这里的每个女子，看作小丑鱼
我把这里的每个男人，看做珊瑚丛
我的屋子，一只贝壳
我独爱
现在我安恬的寄居于贝壳内，任凭时光之浪
漫上来，退下去。我只是偶尔伸出头
我所看见的青蓝，不是海水，就是晴空
2013.4.25
❁胶囊之诗
胶囊为何物，一具皮囊包裹的肉身
我试着用刀划开它，血流一地
疼痛在我的身上显形。我一直认为我的皮囊足够坚韧
在泥水里翻滚，在闪电的磨刀石上磨砺
雨水的箭头射在我身体的盾牌，纷纷坠落
穿越岁月的丛林，荆棘条划拉下的痕迹
早已愈合
但经受不住寒光闪烁的刀锋
于我的心腹间，嗤啦一声
血流如注
仿佛没有骨头的支架，只有细碎的肉沫
午夜，当我重新缝合自己的肉身
如此光滑的，就像一具褪毛的动物躯体
略感悲哀——
我就是这样在人世间行走
一丝不挂
如果内瓤里蓄满了黄金的颗粒，我也敢于
做一枚悬挂在树丫间的桔子
但粒粒都是涩苦的药丸
难怪我一个感冒接一个感冒
月亮是一只盛满水的碗，我却不能一仰脖吞下自己
这具胶囊之身总觉得欠缺点什么
在阳光下暴晒自己
在火堆上烧烤自己
疲软是外呈的状态——
缺一根贯穿其间的钢筋和一把淬火的盐巴
但我必须保管好自己，若是一粒被遗弃的有毒的胶囊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2014.9.16
❁时光的赌徒
好赌，在五月，输尽桃花
在深秋，输光一整棵银杏树上的金币
然而听不得太阳这颗骰子，月亮这颗骰子
滴溜溜的转
一次次押上明天，揭开总是今天的谜面
天空下的赌局。赌徒如一茬茬待收割的麦子
这一场赌应从二十岁算起
输了青春，倒V字体型，鹦鹉歌喉，葱郁黑发
我只简单记住这几笔
运气好，一夜能把前尘往事赢回来
也能把往年典当的雨赎回来，淅淅沥沥
连本带利，来他个阴郁的思念季
一个人时，也可以赌
跟酒杯比拼酒量
跟星星比谁先眨眼
跟清风比谁的脚步更能写出飘逸行草
再不赌爱情。我终于知晓，这个带我入局
温厚的引荐人，其实一直隐匿于幕后
庄家，或老千
输个溜光仍还有一段时光以图转运
而遍体鳞伤，一蹶不振，就像流水
如何挽住一发而不可收的颓势
2015.12.24
❁总有一只鸟是孤单的
据说鸟类中，忠实于爱情的多于滥情
白头翁一样相依到老，鸳鸯一样静泊水上
都是触手可及的幸福
而其中一只走散，或来不及告别提前离开
总有一只鸟是孤单的
雾锁清江画面，一再呈现
这样的晨昏，多少给人寒意
最不忍看到一只耸着肩膀的鸟
像一个蹲在江边双手抱肩的人
抱得那么紧，像一根枯树干
就算对面飞来一只鸟，就算心中那只鸟
突然抖抖翅膀，又如何能在刹那之间
腾空而起
2016.2.18
❁高处的房子
看一眼高处的房子我就眩晕
没有一条路抵达那里
如果说白云托举起事实实属荒谬，一百只鸟
打房子下飞过，天空不曾飘落半根白羽
我怀疑我左耳的歌声源自那里，缥缈
我怀疑我右耳的弦音源自那里，叮咚
房子下走过，我感到脊背如十盏探照灯同时光临
我就是匆匆行进的野猫，老鼠，蚂蚁
偶尔我扶起腰间倾斜的酸瓶子，看一眼高处的房子
十扇窗户明亮，歌声如煮沸的白云
我怀疑那里就是天堂，在这卑微的人世间
我每天低着头，像在忏悔
我忏悔我对高处明亮的生活
从来不曾动过心
2017.9.2
作者简介：
李庭武，男，安徽广德人。安徽作协会员，宣城市诗歌学会副会长，广德县作协主席。上世纪八十年代写诗发诗，九十年代初搁笔，二零零八年重新写诗。作品见于《诗刊》、《星星》等国内数十家主要诗歌刊物。主张写安静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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