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靥如花 | 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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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

作者：笑靥如花

版式设计：强哥

凌晨四点，65岁的庄稼汉老田头就起了床，径直走向灶房，二尺四的大铁锅里，堆满了小山丘一样高的红薯藤细叶，他将笨重的大铁锅盖盖上，开始生火，为大大小小的十六头猪煮猪潲。

煮好猪潲后，天仍未明亮。这时，与他同睡一张床的五岁的小孙子和六岁的小孙女醒了，他们跳下床，赤着脚，揉着眼，一左一右，坐在大门门坎上。俩孙仔看见走过来的老田头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爷爷”，老田头匆匆应了一声，往地坝外走去了。孩子们呆呆地望着灰蓝色的天空，头倚在门柱上，像又睡着了一般。

天逐渐亮了，老田头走向牛圈，将三头大黄牛牵了出来，牛们喷着鼻息，“哞哞哞”地叫了几声，老田头眼里盛满了像疼自己孩子一样的爱怜，把它们牵去了放牧的荒地。

“咩――咩――咩”，羊圈里的六只羊看见老田头回来时齐声大叫，不停地在羊圈里跳来跳去，老田头一解开木桩上的活结，羊们就兴奋地往前跑去。

等老田头回来时，比他小两岁的老伴和另外的两个孙女也醒来了，老伴将米倒进了电饭煲，四个孙仔立即像早起的雀，叽叽喳喳闹起来了。

鸭圈里的二十只鸭“嘎嘎嘎”地叫着，全都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齐愣愣地在地坝里望着叫着，老伴从屋内舀了一大瓢玉米粒撒去，随即，又端了大半盆谷粒向一百只鸡走去，鸡们早已翘首以待，待谷粒撒下，都慌忙抢食了。

伺候完这些“宝贝”，东方已有了霞光，老田头夫妻俩挑着筐子和背篼开始上坡。一畦畦的玉米地里，干焦的玉米梗比人还高，厚实的玉米棒垂在手臂之上，地上。被风吹断的玉米梗像被蹂躏了的厚褥子，老田头和老伴蹲下身，在“厚褥子”里瞅着翻着掰着玉米棒子。

老田头光着上身，身上的皮肤早已被烈日烤得像滴着油的腊肉干，下身穿着一条短裤，大腿至脚踝处，遍布了一道道红印，一条浅绿色的用来擦汗的毛巾斜搭在左肩上，他麻利地穿梭在无数焦干带着脆响的玉米叶之间，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玉米叶边缘的毛刺划出一道道红印口子。阳光越来越强，汗珠也越来越旺，可恨的疯狂的汗水与红印口子一重合，皮肤就更痛更痒了！

两筐子的玉米棒满了，他再将筐边扎扎实实地插满，接下来，身高不过一米六左右，背有些佝偻的他便将冒尖的两大筐玉米棒挑回家去。

上午十点，太阳已是毒着心肠，把大地都要烤焦了，老田头夫妻俩挑着第五担收工了。左肩的毛巾已换到了右肩，用以承受扁担的重压，黝黑的皮肤，像是水洗过般的发着亮光，老伴的衣衫也是湿成一片。

回到家来，四个孙仔齐齐围上，嘴里喊着：“爷爷！我饿！”

老田头顾不得擦汗，连忙跑去厨房，洗手，盛饭，老伴便去坛里捞了些泡菜出来。

孩子们吃了起来，老田头老两口坐在凳上歇息片刻，也舀了饭去吃，许是流过太多汗咽不下这干米饭，便泡了开水在饭里，嚼着咸菜吃下去。孩子们见状，也纷纷嚷着要开水泡饭，然后，扒拉着吃完了。

老田头起了身，将碗筷收去洗好，再提着一桶桶的猪潲去喂猪。完毕，又赶紧将牛，羊牵回来避暑。最后，才拿起镰刀，去地里割明日的猪草。

老伴在地坝里用撮箕撮着堆在屋檐下的玉米粒，一撮一撮地端，直到晒满整个地坝。

不一会儿，老田头一瘸一拐地背着硕大一背篼猪草回来了，十岁的大孙女见了，焦急地问爷爷怎么了？老田头放下背篼，坐在凳上，用手抚着膝盖下方胫骨处，说：“晓不得咋回事，刚才打扫猪圈时就突然有点痛，去年这时候，担玉米棒下坡时闪了一下腿，就痛得不得挑了，今天，肯定是旧伤复发，不怕，揉揉就好了！”

孙女担忧地望着他，另外三个也跑了过来，不停地问爷爷怎么了。

对于繁重而琐碎的农活，老田头一向勤勤恳恳，似乎从不知厌倦，很多时候，他都忘了这四年间他曾因肾病综合症两次入院。

老田头踮着脚，拿来活络油，在胫骨处不停揉捏，许久，才又一瘸一拐地去厨房煮午饭。

午饭后收拾完毕，已接近三点，老田头又坐下，拿了火罐来拔，无奈胫骨处骨硬，无法拔罐，便放置一旁，孩子们见了，全都跑过来抢，不停地在自己腿上玩着那些罐。

老伴提着满满一大桶衣服去塘里洗，一天之间，只有此时稍有空闲，哪管它烈日炎炎，汗水涟涟。

屋子中间，吊扇开着最大风速档，“嗡嗡嗡”响个不停。老田头用耙子翻晒完玉米粒后，将餐桌撤掉，留了两根长凳并拢，躺了上去，腿没法伸直，便蜷着身子躺下了。

孩子们没有睡意，从一间屋跑向另一间屋，嘻嘻哈哈嚷着闹着，不一会儿，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继而变为嚎啕大哭。

“爷爷！姐姐打我！”

八岁的二孙女泪眼婆娑地跑来告状。

老伴刚提着衣服回来，孩子的哭声一下子点燃了她的怒火，她丢下桶，气势汹汹地拉着孙女的手去找姐姐，十岁的姐姐低头坐在床沿，老伴已是怒火中烧，便破口大骂，自然，又是骂娘！孩子的娘，已在三年前抛夫弃子而去，每逢孩子吵架打闹不休时，老伴都是气火攻心，只有骂娘以解胸中怨气，而每次骂完后，又暗自垂泪不已。

姐姐在奶奶的骂声里低头哭泣，有些早熟的她自在三年前流着泪苦苦哀求妈妈不要离婚后就很少有了笑容。她拒绝、害怕所有人提及妈妈二字，平常，她带着弟弟妹妹，给他们提冲凉水及一些简单照顾他们的事，偶尔，被他们惹急了也会大打出手，但往往，都会被闻讯而来的奶奶骂。某时，被骂得急了，也会大声顶撞，一边流泪一边昂着头怒目对峙，妹妹见姐姐这样，便止了哭，另外的两个孩子也默不作声。

老田头走了过来，隐忍着怒火，皱着眉，轻声说着老伴，对于四个孙仔，老田头常是宠爱有加，老伴性急烦躁，瞪了老田头一眼，转身走了。

仍在流泪的大孙女走了出去，跑去同院表姐家里，借了表姐的手机，给江苏打工的爸爸发了一条信息：“我不想待在这个家了！爸爸！待在这个家里受折磨！”许是爸爸忙没有回复，便又郁郁寡欢地走回来，坐在凳上，怏怏不语。

五点了，屋子外仍像熊熊烈火在燃烧。推开门，热浪扑面而来，老田头顶着烈日，将牛羊依次牵去已阴凉了的荒地吃草，再回来挑着筐子，和老伴又上坡去。

如果说早晨的阳光是天使，那么五点后的阳光就是恶魔，还未进入玉米地，全身的汗都已湿透，流向眼睛里的汗水擦了又擦，很快就变成了两双红眼了。整片的玉米林里，一丝风也没有，只有掰玉米棒时触碰到一张张玉米叶片，所发出的“咝咝”声，一切都那么静，连鸟儿也不肯露面。

老田头的玉米地每年都种六十斤种子，队里其他的人才种几斤呢。实际上，队里种庄稼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全家都出去打工了，于是闲置的地，老田头怜惜就捡来种了。

挑完第四担，天色已暗，老田头放下担子，赶紧将牛羊牵回，喂水，套好绳索，然后沿着塘边吆喝水里的鸭群上岸，再赶回圈，老伴把一大背篼玉米棒放下，便开始收地坝里的玉米粒。

两个最小的孙仔坐在大门口，打着呵欠，脑袋低垂，眼睛半眯着，复又睁开，两个大的孙女坐在屋内，恹恹欲睡地仰着头。

老田头不停地叫着他们的名字，同时也加快了收玉米粒的速度，终于，一切妥当，才去煮晚饭。

等孙仔们都吃完了，老田头收了餐桌，将凉板床拖在吊扇之下，四个孙仔便蜂涌而上，横七竖八地躺下了。

待洗好碗筷，喂饱猪，老田头才和老伴抬出玉米脱粒机，准备打玉米棒了。老伴用撮箕或小背篼端来玉米棒，放在老田头旁边，老田头两手抱起将其搁在机台，再把一个个玉米棒投进机器，脱下的玉米粒越堆越高，老伴见状，赶紧铲向一旁，这一边，脱粒后的空棒子也堆得老高，老伴铲完后又赶快过来抱走。

“哒哒哒”的机器轰鸣声在寂静的夜空下分外刺耳，还是没有一点风，两个人的汗水不曾干过，月亮已升在中空，满天繁星。昏暗的屋檐灯下，是如山包一样高的空玉米棒及一个矮小瘦弱佝偻着的疲惫身影。

一切都这么静，似乎夜空也已沉沉睡去。

待老田头最后一个呵欠袭来，时钟已指向凌晨一点。

作者简介

笑靥如花：

四川省岳池县人，爱花爱书爱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