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下)
文:王运美 / 图源:堆糖
版式设计:湛蓝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题记
七月流火
塔尧湖稻子收割以后,望过去全是禾桩,禾秆把,几日暴晒,田里干裂,像一个个孩子张着饥渴的嘴巴。
该下雨时不下雨,农民望天兴叹。睡在禾场上的大人一看天上挤挨不开的星星,马上会说:"明天又要热死人了。"
这不是玩笑,一个夏天过来,总会热死几个辛苦的老百姓。
要做的事情多如牛毛。
刚割完禾,就要考虑栽禾了。
首先要把禾秆挑上圩坝拖回家。那些年,父母吃了多少苦啊!他们一大早带了"班搂"(一种由竹子做的工具,挑柴草很方便),赶到田里,把几十把禾秆班成一担,人在其中只露出一个头了。一担禾秆紧包其身,好像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密不透风,人立刻汗流浃背了。我也多次挑过禾秆,那感觉是又热又刺激皮肤,不停地抓挠,身上起满了红疹。
父亲在大板车四周扎了棍子,进行了改装,以便多装些禾秆。装禾秆是一门学问,父亲爬上高高的禾杆堆,又踩又压,我在下面往上扔。四周高中间底,车前重车后轻,再用绳子扎紧。这样中途不会自动卸货了。
爷爷在家把禾秆码成一两个精致的禾秆堆,在顶上面放些皮纸,遮挡风雨。
以前的禾秆是农家宝。爷爷用它搓绳,喂牛,奶奶用它做饭,烧水。冬天床下铺着禾秆,牛棚丢些禾秆,猪圈投些禾秆。烤腊肉烧些禾秆。棉花地里放些禾秆……若是禾秆堆被人偷了或烧了,那是农家巨大损失。
田里也要留些禾秆,作为底肥。放水之后,就把禾秆撒开。那些禾秆又重又臭,拖着在田里行走,真比拖一条老牛还累。
父亲先把田埂里边砍去杂草,翻动田角,那是犁耕不到的地方。七八块田总计三十多个田角,三十多条田埂,那是个绣花功夫,父亲在烈日下挥舞十几斤重的月锄,不停地砍着。一般的人会累散架的。
做好了这些准备工作,要放水进田了。
由于久旱无雨,村委会干部组织抽水,三十华里的圩坝上每隔十几米就有一台抽水机,日夜不停地运转。男子们扛着月锄,修理沟渠,引水入田。那水渠刚使用时,到处残破,漏水,到下游所剩无几。修水沟是个繁重的体力活。
各人的田远近不一,放水需要排队。但村里一些"好佬"往往无视秩序,直接扒别人的水进田。这是明摆着弱肉强食呀。有人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有人血气方刚,一怒之下,趁对方不注意,一锄头打过去,轻则致残,重则毙命。每年总有因放水引发人命事件。在农村,讲究的是宗族房股势力,在利益面前,总是强者为先。
七月流火
我家势单力薄,父亲为人善良,既不能蛮占,又不能巧夺,只有老老实实等待。他几夜不归,守在塔尧湖,下半夜别人休息了,他才顺利引水过来。月光下的父亲看着湖水带着银光流进自己田里,心里好像吃了蜜一样。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睛发红,一身泥浆,好像跋涉千里的流浪者。久旱的田里刚进水,一下子就不见了,龟裂的地面吞噬着这一点水还嫌不够。四周的田埂因老鼠,黄鳝,水蛇钻洞,到处漏水,用父亲的话,″像菜篮一样"。这就要不停地堵,父亲一个人走在田埂上用眼看,用耳听,查出每个漏洞,再用泥堵死。快天亮时,田里一洼湖水,"天光云影共徘徊",父亲已疲惫至极,但来不及休息,又赶牛来耙田。我能做的事是撒开禾秆,那禾秆打湿后,十分沉重,好像有千百斤,一块田撒下来,全身酸痛。另一件事是继续补漏洞,"背田绳",即把泥铺在田埂边上,预防漏水,每一道工序都十分辛苦,又不可少。
父亲站在"砸耙"上,驱赶老牛前进,老牛拉直了缰绳,瞪着眼,使了全身力气,父亲犹嫌它慢,打了一鞭,那牛快步奔跑,父亲站在上面像个飞人。
有的牛体力不济,坚持不住,干脆罢工,它不管三七二十 一,倒下泥田,凭你怎么打也不起来。其实用牛也是一门艺术,需要劳逸结合,吃饱喝饱,才能持续干重活。若是不顾它的死活,它就会反抗,使出牛脾气。应拐子爷爷是养牛专家,他用牛也是和颜悦色,轻声细语,以商量口吻:"牛啊,再坚持一下,跑一个圈就歇,行吗?"那牛扇扇耳朵,眨眨眼睛,舔舔鼻子,表示同意。他是我村公认的爱牛如子的人。
那一块块禾桩林立的田已整成一面面光滑的镜子,只等秧苗插进来了。
家里人也忙碌着,他们要到地里拔秧,这也要讲究合适。一把秧大小合手,上下整齐,抽走杂草,再用一根禾秆扎紧。
秧苗拔起,再在凳子上轻轻地敲掉根上的泥,那灰尘扬得人一身都是,鼻子里都是黄土。
到地里拔秧去得太早或太晚都会招来蚊子和"麻乌蝇"围攻。而太阳渐高,赶走了这些吸血鬼,又迎来了高温的炙烤。一般人在面前撑一把伞,这样阴凉多了。
秧苗一般撒播在山沿下荒地里,如果一个人赶早来,整个山野十分寂静,只有凄厉的鸟声,这时心里发慌,好像山上随时会走来一个女鬼。
但有的人就喜欢这样的环境,就是偷秧的人。
有人因为撒谷子被鸟吃了或发瘟等原因,秧苗稀稀拉拉,拔不了几个秧,这时他就要偷别人的秧了。
我村发生过一个笑话。一个猛头猛脑的女人凌晨二三点钟就去偷秧,已拔到一担了,被主人抓到现场,她竟耍无赖,不肯归还,还振振有词:"我一大早岂不是白做了?有这样便宜的事?"主人无语。
秧挑回家,要把根部在水中浸一下,明天秧苗就有精神了。
栽禾开始了。父亲把秧丢散在田里,我负责"打绳子"。
打绳子可以防止随意栽禾导致每一行扭来扭去不整齐。这是最简单的事,但同样艰难。在这里弯腰撅背无处可坐,田里到处是水,我栽一会又伸伸腰,那一行线那么漫长,好像总也栽不到头。我扭扭脖子捶捶腰,手肘撑在腿上,大腿也红肿了。无论怎么做都不舒服。这简直在服刑呀。
七月流火
背上被太阳灼痛了,脚下的水像烧开了一样烫。而马瘟鸡扭扭捏捏地上门了,极温柔地吸一肚血,又悄悄地逃走,被它咬过的伤口流血不止,血腥味又招来更多马瘟鸡。
我恨太阳太热,恨这田太大,怎么也栽不完。
父母是宽容的,他们允许我偷点懒。于是我倒在田埂伸伸这快折断的腰。
天上白云悠悠,飞鸟去来。我在心里想:"何时我也像这些鸟儿一样自由?何时能摆脱这沉重的劳动?”
栽禾也讲究个快。古话说:"春争日,夏争时。"夏天一刻值千金,秧苗急着要下田呀。据说上午栽的禾和下午栽的禾是两码事。早栽的产量高。"秋前一根香,秋后一把秧",意思是立秋前可以栽一根秧,过了立秋要栽一把了。
栽田若是赶上下雨,则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里,人们视线模糊,身上发冷,衣服紧贴其身,湿淋淋的,回家要感冒了。
家里七八亩田终于栽完了,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母亲要把剩下的一些秧插放在近田埂边,目的是等几天来补"禾窠",因为有些禾会浮起来死掉,要补。
农村里早禾和晚禾栽的浅深不一,早禾要栽浅,因为上半年雨水多,晚禾要栽深,因为下半年老是干旱。只有根深才不会渴死。
栽田时,女人是主力军。那些年,姐姐妹妹包割包栽,还要出去搞支援,与别人换工。那时农村就这样,亲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携手共渡难关。
三十多年前,"双抢"大致如此,大约历经前后一个月,人在烈日炎炎中"炼狱"。一个个晒得黑不溜秋。它是考验人的意志力的实验场,几经"双抢",人们好像孙大圣在八卦炉中炼过一样,有了铜头铁骨,再热的天不能叫热,再苦的事不能叫苦。它给了我战胜任何困难的勇气,从此以后,我将是一个大无畏的人,一个真正读懂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人。
作者简介
王运美,中学教师。爱山水,读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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