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节烧包记
文、王运美 版式设计、花黎
在中国传统节日中，七月十二俗称"鬼节″。"七月十二鬼门开"，所有的已故亲人都要回家。因此这一天家家要备好酒饭、纸包纸钱。
以前爷爷还健在，每逢这个节日，他就要买些白纸、草纸、鞭炮、鱼肉等。奶奶则在厨房忙碌，我和弟妹们给爷爷帮忙。
爷爷把草纸裁好，用凿子和钉子在上面打一些孔，那纸上即有几排整齐的痕迹，这就由草纸摇身一变，称为"纸钱"。白纸裁成大小不等，大的做"包"，小的印成冥币。那时有钱印子，面值"一元"，是木头雕刻。先用毛笔在上面涂上墨汁，再放纸上去轻轻一按，一揭，一张冥币就诞生了。这是我们抢着要做的事。爷爷在旁边看着笑了。但印钱也是个技术活，弄不好，要么太浓，要么太淡。涂墨是个关健。一番折腾下来，我们手上、脸上都乌七八黑的。到处散发着墨汁的香味。一叠叠钞票印好了，再卷成一个个小筒和草纸一起放进纸包里。这需要大家动手，每一张草纸都卷成小筒，这样放进放纸包，就把纸包撑起来了，有棱有角，虚虚实实，好放，好烧。如果直接将草纸和纸钱放进包里，那包一时烧不透，剩下残缺的边边角角，这是很不好的。这些东西只有烧成了灰，祖先们才能收到。
写包是个文化活儿，这一般是爷爷干的事。
爷爷拿着毛笔，蘸着墨汁，从上到下，一个个写起来。那神情十分严肃，好像在面对列祖列宗和他们进行心灵沟通似的。先从他爷爷写起。男的开头都是这样的:先考王公ⅩX老大人魂下收用……一边写的是地址:今在乡江西省饶州府鄱阳县扇子山村……一边写的是Ⅹ年七月十二日化。另外，还要署上烧包人的名字。女的则是这样写的:先妣王母X氏㐅Ⅹ老孺人魂下收用。那时我特别好奇，忍不住问这问那，爷爷一般会做回答。如此年复一年，我也从爷爷口中了解了一些家史。比如爷爷的父亲叫"王裕发"，他在民国时代做了保长，管理尧山六个自然村。为人比较公道。他爱读书，我小时候就翻到过很多他用毛笔抄的书。历史，医药，算命……比较杂。在过去的年代，人们的娱乐太少。晚上那位裕发老大人就点着香油灯给乡亲们讲"古"。听的人总是挤满了屋子。后来，他的书被村民烧掉了，据说有一担多呢。那是个特殊时期。我一直深感可惜。每年，爷爷总要给这位先人写包，烧纸。重要的人物四个包，一般的人烧两个包。我有一个小叔叔，几十年前因为救人不幸身亡。那年他才十五岁。据说爷爷奶奶因悲伤过度，几次晕倒。撞头跌足，折磨自已。后来他们落下了头痛的毛病。奶奶的眼泪很少停过，双目受损。爷爷每年以我们这些侄子的身份给他写两个包寄到九泉之下。对于那些遥远的列祖列宗，爷爷会统一写两个包，上写着"列祖列宗魂下收用"。这样二三十个包摆在地上整整齐齐，等着一把火烧。
奶奶把鱼肉弄好，摆上了八仙桌。爷爷在香堂条几上点了三根香。放了一挂鞭炮。用火柴点燃一张草纸放在包堆上。熊熊火焰燃烧起来了。纸灰飞满了屋子。有的落到菜上了。爷爷对着香堂作了个揖。父母要我们也要作揖，为的是求祖宗保护。我们似懂非懂地作了揖。其实真正高兴的是桌上的鱼肉即将填入肚腹。那是物质贫乏的年代，我们总是饿。吃顿好饭是最大心愿。
但爷爷太有威望了。我们从小都怕他。他坐在桌上我们不敢夹菜。他就用筷子给我们每人夹些好菜，我们每个人都无限欢喜，坐到旁边去享用这些刚才祭过祖宗的美味了。
大人总是说，刚才烧的包不能乱动。更不能用棍子拨，这一拨就乱了。到了夜深人静时，祖宗们就来"挑包"。每个人会把自已的拿走。我问过爷爷:"这些祖宗能看到吗？"他说可以。要在半夜躲在香堂背后，在地下盖一个甑皮(蒸饭的工具)，就能看到祖宗们了。遗憾的是，我们到半夜都睡着了。到现在也没见过祖宗。
一年一次的烧包就这样过去了。我们都长大了，爷爷奶奶也成了"祖宗"。写包的事交给了我。以后每年我也会从遥远的祖宗写起。写到爷爷时，是这样写的：先考王公隆献魂下收用。这时我不禁想起爷爷当年写包的情景。眨眼间，爷爷已过世三十多年了。所谓"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转眼之间，往事已为陈迹。儿子还小，他也十分好奇，问这问那。在他眼中，一如当年的我，这一长串祖先的名字无非是个符号。他们的往事要通过长辈口口相传。
父母后来信了"主"，不烧包，不放鞭炮，不敬祖宗……我的妻子对此很反感。她是个对祖先很虔诚的人，对列祖列宗抱着"事死如事生″的恭敬。于是烧包的事由我们接下来了。
只是现在烧包与过去太不一样了。以前的冥币是亲手印的，面值小，模糊不清。而今的冥币花花绿绿，面值大，品种多。甚至还有美元。另外，人们还烧大量"金锭"，“楼房"，"美女"等图形。时代在发展。烧包也不例外呀。以前是一元一元的冥币，现在是几百亿上千亿。可以想象老祖宗拿着这上百亿的面值，该怎么购物呀？
一年一度的鬼节又到了。我该去准备购买一些纸币、纸包了。现在好了，这些东西全部做得十分精美，拿回家即可用。人们笑着说:"现在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我的儿子，听信了我的神话，还准备了一个甑皮，等着半夜看看他的祖宗呢。
作者简介
王运美，中学教师。爱山水，读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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