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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鄱专栏 | 朱爱华 | 迎春花儿开




文:朱爱华 / 图源: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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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疫情防控工作,今天我被分派到龙湾友好诊所轮值。我是乡里直派到龙湾村当村支书的。龙湾村的工作难做众所周知,上任大半年来,也没有什么业绩,心想这次疫情防控是个好机会,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换得龙湾村民的信任。“那个连村支书都选不定的破地方,你也真敢去,你这个女人,傻乎乎地一天忙到晚,累得半死,也没捞到个好,赶紧找个机会调回乡政府上班。”每当友人这样在耳旁唠叨的时候,我除了狠狠地白他一眼,实也无言以对。

阳光透过友好诊所门口两棵香樟之间的空隙,抚过排着长队的患者,暖暖地照进大厅。大厅内,护士来来去去在忙碌着,斜射的阳光里尘埃飞舞,时而映出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

“大家都拿好号单,不要凑一起聊天哈,我按照刚才登记的顺序,喊到名字的就过来。都戴好口罩嘞,戴好口罩哈!”刘护士在诊所大厅维持秩序,“我这边叫号,叫了名字就过来看病。尽量散开点,不要聊天,特殊时期,大家理解一下。”

“发烧的患者听清楚,发烧的患者听清楚,发烧了就不要在这儿等,直接去县医院,不是开玩笑的事,大家都慎重点,这不是个人的事,影响很大的。”李护士边说边观察大家的动向。

听到说发烧的患者自觉去县医院,暗喜这家诊所还不错,能按照上面的指示办事,我也不由地环顾大厅一周。这一看不打紧,满眼的奇怪现象让我大吃一惊。大厅候诊患者过半人戴着颜色各异的口罩,有几个带孩子看病的年轻爸妈,戴着五颜六色的防寒口罩;一两个戴着自制的白色纱布口罩;竟然还有四个年纪稍大的人戴着用花棉布缝的口罩。

怎么办?刚才听护士讲,诊所只剩十来个口罩,诊所的医生与护士都要用,昨天就通知过了,前来就诊的患者自备口罩。

“你们有的口罩不合格,大家自觉,大家自觉。”李护士明显地声音低下去了,从她那紧锁的眉头可以看出她的无奈。

“医生,我哪来的口罩?平时又不用,何个备这东西?眼下根本也又没地方买。”

“医生,我们也是不得已才来看病的,前两天你们都有发口罩,今天怎么不发了?”

“什么鬼病毒,那么会传染,这严重的,像瘟神来之一个样。”

... ...

大厅的患者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

“什么情况,外面怎么那么吵?”正在看诊的素珍,听到大厅闹哄哄的,走出来看看究竟。素珍是友好诊所的主治医生,也是这儿的负责人。她边走边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抓在左手,右手垂着肩膀,左右扭动着脖子,随着她一扭一动,脖子嘎嘎作响。当她像往常一样,着一身大白褂来到大厅时,患者都围拢过来:

“医生,我们哪有口罩?”

“是呀,我们没办法买到口罩。”

“素珍,我发烧是因为扁桃体发炎,前两天就看过了,你是知道的,就在这里继续用药。”

“素珍,我昨天着凉了,才咳嗽,不发烧。”

因为都是乡里乡亲的,有的人称呼素珍医生,熟悉的人直呼她的名字 ,素珍也不介意,随大家习惯。

“发烧?”一听到发烧俩字,我敏感地走过去,“发烧的患者出来,出来,怎么那么不怕死呢?”

医生见状,赶紧向我使了个眼色,然后附在我耳边:“支书,那位患者前几天就有来看过,是扁桃体发炎引起的发烧,其它都正常,我非常清楚。要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去县医院隔离,怕引起恐慌。”

“确定有把握?”

“确定!”

引起恐慌,那更是办事不力的表现。我心领神会,赶紧帮忙维护秩序,马上转过话题,“大家不要围在一起,有事慢慢说,有事慢慢说,不要起哄,散开点,快散开。”

“大家安静一下,不要急,不要急,听我说,我们的口罩用完了,你们发动家里人想办法去买,我这边也在尽量想办法。”素珍双手摆动,示意大家安静。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那些五颜六色的口罩时,她的心咯噔一下往下沉。

口罩缺口非常大,看得出她跟我一样紧张。素珍低声告诉我,昨晚打电话给医药公司负责人,说这几天送不过来;打电话卫生院,院长说尽量给全乡的医护人员配备,患者用的无法供应;查看网上,都已没货。情况我十分了解,我们防控工作人员,也是每天每人领到一两只,家人都没有一个。

没有口罩怎么办?我们对望着,各自的眼神里都充满着焦虑。

正在为难之际,突然,我被一个患者吸引了,他的口罩上有呼吸阀,并标有KN90字样。KN90口罩虽说没有医用口罩的作用,但总比没有好吧。乡下是没有见过这种口罩,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渠道,我心想。得口罩心切,我没有多想,直接问那人:“这位大哥,你口罩从哪买的?有没有办法买到口罩?帮个忙,乡亲们都没有口罩。”

那人把口罩往下拉,露出整张脸来,笑了笑又把口罩戴好:“支书好!不认识了吧?还记得前年,有次你们去下湾村扶贫,有个贫困户说你们扣留了他们的东西,发脾气辱骂你们。那天我和我老婆来看望岳父,刚好碰上,我是下湾村老桂的女婿刘斌,我老婆还上前去劝说那贫困户、帮忙作解释,那人才不再纠缠你们。”

“对,对,对,是有那么回事,当时,我是下湾村的扶贫第一书记,我同陈支书一起去的。你们夫妻是直爽的好心人!”我不无感激地说,“大哥,有路子帮忙买口罩吗?”

“还真有巧事,之前我在口罩厂上班,由于工厂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就用口罩抵工资。也是倒霉,口罩于我没什么用,两千个口罩拿回来给做泥水工的弟弟防防尘。”

“刘斌,你就做做好事,卖给我们吧,你看这么多患者急需用。”天上掉馅饼的事,医生哪肯放过?

“好吧,这特殊时期,也算物尽其用,工厂是按成本价抵给我的,我也就按那个价给你。”

“刘斌,你真是好人,价格就按市场价吧,打工挣钱也不容易,这笔费用我诊所出。一会我叫人跟你去拉。”真是雪中送碳!素珍一再地感谢刘斌。忽然她想到封了路,车子开不出去,向我求助。

“医生,这个任务交给我,我来跟乡领导汇报一下情况,请乡长协调工作,一会我自己随刘斌去拉口罩。”这大好的事,我立即主动出面撮合。

“真得支书帮忙,我是弯田弯地,又走山路避开防控卡点过来的,我老娘降压药吃完了,不得不过来拿。”刘斌说。

“大哥,你是我的贵人!医生,那你替刘斌先拿药,我们早点把口罩拿回来。”说完我就打电话向乡长申请过防控关卡。乡长也是这次乡政府疫情防控组的组长。他说他的巡逻车马上到龙湾村,让我把诊所定位发给他。

素珍交代李护士给刘斌拿降压药,刘斌想了想说:“来一趟不容易,大人孩子的感冒药也备一点,消炎药也备一点,治疗腹泻的药也备一点,老爸有时风湿疼,虎骨膏也备一点。”这样那样拿了一大包。

素珍嘱咐他不能随便用药,有症状的时候,千万打电话沟通。刘斌连说那当然。

素珍再次确认一下口罩的事问了刘斌数量,立时付了钱。叮嘱我务必去取口罩她温和地告诉患者她在想办法买口罩,并再次提醒大家保持安静,就急忙转身去了诊室。大家看医生这么说,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忽地都安静了下来,耐心地在大厅候诊。

诊所很快恢复了安静,患者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叫号就诊。

诊室里,口罩挡住了素珍的面部表情。她一会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听听,一会儿叫患者张口嘴巴,从抽屉里拿出小电筒,仔细地瞧着。替患者把脉的同时,认真观察患者的面部症状。她有条不紊地给病人看病,开处方,李护士照着药方取药,打针。看完一个,刘护士又喊进来一个。他们就这样默契地配合着,为病人减轻痛苦儿忙碌着,一切都正常地进行着。

二楼输液室里静悄悄的,三排并排的座椅被分隔成一米一椅,占到了隔壁放床的房间。(床铺被搬到四楼的阳台去了,装有玻璃墙的四楼,明亮舒适,原本是患者散步的地方。)一人一椅,都各自戴着口罩。钢管移动杆或活动吊环吊着的透明塑料瓶里,配着对应患者病情的药水,随着输液器透明的长管一滴一滴地输入患者的静脉。除了小孩需要大人抱着,其余的患者都没有陪护,他们都自己克服困难,尽量减少人员来诊所。

医患之间有条不紊地配合着,李护士按照处方配了口服药和针剂给20号患者刘明,当她托着放有消毒液、棉签、胶布、松紧带的钢盘,准备给刘明输液时,刘明悄悄地趴在李护士耳边说:“我昨晚发烧了,刚才没敢告诉医生,量体温时,我没有量,你帮我加退烧药进去。”

“你,你......”李护士条件反射往后退了几步,她立刻警惕起来。

“别慌,我认识你,你是我妹妹的好朋友,小声点,别给其他人听见。”刘明拉下了口罩。

什么刘明,20号是李护士闺蜜程梅的哥哥——程海。刚才他报了一个假名。李护士惊得目瞪口呆,缓了缓神才木讷地说:“程—程—海哥,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因为大家都带着口罩,就算是熟悉的人,不仔细看都难以一眼认出。李护士被程海的大胆妄为吓到了。

“小声点,我不想被隔离,我知道我是着凉感冒,不是那个什么新冠病毒。”

“跟我出来!不听话我就嚷嚷!”李护士非常气愤。把他叫了出来,赶紧把情况告诉了素珍。素珍让李护士找我去办公室。

非常时期,我们都必须得谨慎,诊所每天接诊几十号患者,稍有不慎,就会连累整个村、整个乡的人,甚至更多的乡亲们。目前本乡一例冠状病毒都没有,万一有个啥情况,不敢想象。

于是,我们商量后决定打电话给乡卫生院院长,素珍向院长报告了程海的情况。卫生院院长说马上派专车过来接程海。

其实,我们的内心非常纠结,若是没有感染上那个病毒,发烧就被隔离,患者遭罪不说,县医院不是人满为患吗?交叉感染的几率不是更大吗?理是这么个理,在一切都不明朗的时刻,我们也只能按照上面的规定做,因为谁也不知道谁是病毒携带者。同时,我也为没有防护装备的医护们担心,目前乡村医生根本没有防护服和护目镜,他们只有口罩和消毒液,病毒面前,这是非常危险的。医生让程海在一旁等乡卫生院的车,叫他千万不要随意走动,并悄悄嘱咐我看好他。

程海的事还没有落实好,防控巡逻车停在了诊所门口。乡长和其它几个村支书今天要彻查各诊所情况,他们一行下了车,直奔诊所内。









乡长找到医生,亲自翻看病历记录,看看有没有发烧的患者,看完了病历,又逐个房间检查。他把口罩拉到鼻孔下,翕动鼻翼,刺鼻的消毒水让他皱了皱眉头,随即又点了点头:“消毒工作做得很不错,收拾得也很整洁。”乡长看到一些患者戴着特别的口罩,眉头拧成了麻花。我趁机想请乡长帮忙解决口罩的问题,乡长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很是为难。“我们只能在现有的条件下,尽力防范。我们花这么大的精力,天天巡逻,强行制止大家互相串门,打麻将,聚众玩乐。目前的条件下,只有这个最原始最简单方法最有效。眼下是一罩难求啊。”他顿了顿,转向医生,“诊所是特殊地方,一定要严加防控,知道你们很辛苦,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乡长,我会尽力的。但也只是尽力而为,你看我与护士们都没有防护服,也没有护目镜,诊所又不能关门,部分乡亲们都戴自己用棉布缝的口罩来看病。去买菜,不戴口罩,超市不让进,但我们不能阻止病人来看病呐,唉。”素珍低下头,轻声地嘀咕,“那种口罩只起个心理作用。”

“人民的智慧是无穷尽的!有这种意识和态度我们就好办多了!”乡长意味深长地说,“你们的工作做得不错,再接再厉,保持下去。你们千万小心!我们还要去其它村的诊所查看情况,就先这样。”

“乡长,我刚才跟你说的去刘村拉口罩,防控关卡过不了,你得帮忙通融通融。”

“特事特办,到时你打我电话。”乡长手扶着车门,说完钻进车内,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听到一个妇女的喊声。

“乡长,乡长,等一下,等一下,我有事找你们,你们得替我做主。”一个穿花色家居棉服的妇女,提着一袋子面条路过,刚听到我叫乡长,她反应灵敏,心想着是乡长亲自来巡逻了,赶紧追过来。乡长听到喊声,探出半身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我一眼认出了来人是李翠花,昨天就来闹过,正想上前去拦住她,话还没有出口,只见李翠花右手一挥不让我说话,直接走到乡长面前:“乡长,你来了,你给俺评评理,俺一个孤寡老人,平日里烧寒作热都是素珍医生给看的,前几天,俺外甥女来做客,感冒发烧,护士一听说发烧,不让俺几个进门,乡长给评评理,滴个明显欺负俺家没有正主。害俺抬不起头来做人, 俺闺女生气,这两天都不理俺了。”

“大妈,你没戴口罩还到处乱跑,发烧了,怎么没有通报?医生,医生,有人发烧了,怎么没有通报?患者家属还在这里闹,什么情况?”乡长也不顾我站在他的面前,马上转过身走进诊所,找医生问明情况。

“是这样的。”素珍闻声急急地跑出来,听诊器在她胸前晃荡,“乡长,借一步说话,到办公室说。”

“怎么回事?”乡长瞪大的眼睛在大厅中滴溜溜地转,好像要看穿这里还有多少猫腻。

“乡长,是这样的,素珍医生给我打了电话,我通知了卫生院,现已送县医院。你知道的,发烧患者到了县医院,需要隔离。李翠花女儿嘱咐过不要告诉她妈,省得她担心,也怕她到处乱说话,她说话颠三倒四的。她女儿是隔壁村的,因不允许大家串门,她还不知情呢。”我赶紧解释,“我们乡防控组有记录,患者名字叫李惠,小女孩四岁。”

“噢,噢,是那个四岁小女孩呀,知道,知道,那真难为你们了。”

“没什么,老百姓淳朴嘛。”素珍淡然一笑,婉言道。在乡下,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农村部分人言行粗鲁,她习惯了。在家乡开诊所不是她的初衷,却是她的所愿。那年爷爷肠梗阻,因交通不便耽搁了最佳手术期,断了性命。经历这件事后,她发誓学有所成后必回老家为父老乡亲们服务。

乡长了解情况后,走出来安慰李翠花:“你外甥女已经没事了,在家呆着呢。诊所各种病人都有,没事就不要过去,你也不能到处乱串,回家呆着安全。看我们天天巡逻,就是怕大家到处乱跑。回去吧,回去吧。”

“真的好了,没事?”

“有事你女儿会打电话告诉你的,没电话就是没事,安心回家吧。”

乡长说完去别处巡逻,李翠花看着乡长他们的车走远了,也拎着菜回家去了。

(下)

随着太阳的升高,树阴渐渐缩小,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刘斌背着阳光玩手机,我歉意地朝等在一旁的他笑了笑,跟医生打了个招呼,我们就出发了。这些天,除了诊所正常营业和超市每天开门两个小时,其它的店铺一律关门,村子里和道路上见不到人影,也见不到往来车辆。偶尔一阵巡逻喇叭和鸟鸣声,为宁静的村庄增添了不少生机。

刚出村子,素珍打电话来说程海不见了。

“不见了?刚刚不还在的吗?”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刚才被李翠花一搅和,我们都忽视了程海。

“那个滑头,他跟李护士说去方便,一去就没影了,你说这什么素质的人呐,支书快回来帮忙找人吧。”素珍焦急地说。

“知道了。”情急之下,我急打方向,调转车子,刘斌被我甩得差点磕了头。他看我有事,说还是自己走路回去,口罩随时去取。只能这样。放下刘斌,我踩下油门,赶急返回。









诊所内医生、护士急得团团转,我赶紧打电话给乡长,把情况向他汇报。真该死,我怎么老碰到稀奇古怪的事呢?心里的火气蹭蹭地往外冒,打人的心都有。但是,我清楚,遇事的时候,要保持冷静,头脑发胀,容易冲动,做傻事。面对墙壁,做了三个深呼吸,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医生,暂时不要伸张,对村民封锁病人逃跑的信息,怕引起骚乱,等上面来了人增援,再打算。”我抿了抿嘴,暗暗给自己打气,接着说,“不要慌,我来请示乡长,应该要联系县防控指挥部和公安局。”

“支书,我们听你的安排,这事可大可小。臭小子,还真不知生死哈。”

“他跑不远,村村都封了路,通知附近几个防控点,加强注意,没有我的同意,绝不放一个人进出!”乡长也是立马转了回来。

“好的。”我连忙应着。

“安排诊所的护士现在下乡摸排,要机灵点。”

“暗访?”医生反应快。

“可以这么说,医生还是正常工作,我们村委会几个人也分别到村里摸摸情况。”

接着我又给村主任打电话,请他了解到了程海是哪个村的,最近进出活动情况。

情节严重,时间紧急,我们各自都到村里去明查暗访。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点有用信息。这时,县防控指挥部和公安局先后来人了。我把情况介绍一番后,公安局的王教导员说:“这样暗查不行,得更主动些,让巡逻车喇叭喊话,告诉大家疫情的严重,感染了病毒的人,要及时入院治疗,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是的,这样做加强人们对病毒的认知!”防控指挥部的陈组长清了清嗓子说,“我们也不要直接提程海逃跑的事,他指定是藏在某个角落,喊话他会听得到,喊话尽量让他认识到病毒的严重性,同时又要安抚大家的情绪。告诉大家,只要配合我们,别乱跑,别瞎折腾,一定会没问题的,不然的话就会出大事的。”

“藏起来的人是因为对病毒认知不够,又胆小,内心非常不安,焦躁,我们立马行动起来。”

两辆巡逻车在村子里巡逻,陈组长亲自用高音喇叭喊话,我和村支部成员挨家挨户查访,两名民警到附近的山林里搜寻。眼看太阳都西斜了,还是不见程海的影子,大家都非常着急,陈组长说找不到程海不收工!

又过了一个小时,医生打来电话,说程海妹妹给李护士打电话了,程海就在下湾村后面的湖边,那有一个看湖人住的棚,程海躲在棚里。

我赶紧把这消息告诉陈组长,一起直奔湖边。

湖洲上泛着一片新绿,初春的风,带有几分寒气,程海蜷缩在铁皮棚里的木板床上,他原本就发烧,这大半天没有进水,加上心里恐慌,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萎靡,真是又可怜又可嫌。我们赶紧把程海带上车,拉到我住处,取了温水和面包给他吃,然后领导们直接把他送到县医院去了。

总算是找到人了,我长长地吁一口气,但愿不会是病毒感染。人一放松下来,感觉又累又渴。还是早上吃了饭,现在都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我从热水器里接了杯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然后泡了碗方便面,还没来得及吃,儿子打电话来,我窝进沙发,闭目接听:“妈,好多天都没回家了,那边情况还好不?奶奶在叨念你呢。”

“石头,你们还好吧?这几天忙,都没有给家里打电话,妈这边没事,疫情期间,我们要全力以赴做好防控工作,只是有点忙。”

“我们都还好,就是窝家太闷了。昨天我帮奶奶浇花,今天中午还帮奶奶擦地,疫情过后,妈得替我买23号球衣(勒布朗詹姆斯是儿子六年一班全体同学的偶像),最近吃太多,又宅家不动,要恶补运动了。”

“儿子好样的!石头,你爸爸也忙,不常在家,家里你是男子汉,得照顾好奶奶咯。”

“嗯,知道了。妈,你也好好照顾自己。”石头压低了声音说:“妈,奶奶每天下楼买菜、扔垃圾,我们家只剩一只口罩了,你能买到口罩不?”

“噢,知道了,告诉奶奶,你们尽量少下楼,口罩用了,回来用吹风机吹吹,重复用一两次。”挂了儿子电话,我的心里又暖又愧疚。

口罩,对了,还要去刘斌家取口罩。我快速地把泡面吃了,给刘斌挂了电话,就出门了。他说会把口罩送到村口的防控点,让我在那等。

路上只有我一部车,享受专用道路,加上乡长的特赦,十几分钟后,我就到了交接地点。

这条路是条乡道。道路中间堆砌了一道人头高的泥巴墙,黄色的挖掘机威风地立在泥巴墙上,与青山对话,傲视田野万物。我习惯地把车停在路边,其实停在路中间也无妨。

这个防控关卡设在离村庄半里路的地方。路两旁一边是山林,一边是稻田,靠山的一边支了个布棚,棚可防风防雨。我下车朝着关卡值班人员挥手、点头打招呼,并说明来意。值班人员客气地叫我去棚内休息,我说不用,在路边等就可以,大家也不客气,心领神会,自觉互相保持一定距离。

不一会,一个女人骑一辆电动车过来了,她一下车就往我这边张望:“支书来了吗?”

“你是?”我迎上去的时候,她笑着把口罩拉下来,我一眼认出她来。

“你是刘斌的爱人吧,我认得你,那年在下湾村帮我解围的妹子。你真是好人!我的福星!”

“是的,我叫芳芳,支书,你过来,要请你过去一下。”

“哦,遇到麻烦了吗?”我二话不说,手脚并用,想从挖掘机弓着的颈脖子空当处爬过去。芳芳在那边一个劲地叫我小心点,慢点。在我爬到土堆顶的时候,她伸出手来接我,看到我满手黄泥巴,又指了指我的沾了泥巴的裤腿,忍不住“扑哧”笑起来:“像电影里的小八路。”忽而她似乎意识到失礼,伸了伸舌头,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别笑,接我,准备,一、二。”我顺着土坡由着惯性冲了下去,刚好倒在芳芳伸出的臂弯里。黑色的马靴也粘满了黄土。

在田沟里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跟值班人员打了招呼,我随着芳芳进村里。芳芳说刘斌一回来跟刘超说了口罩的事,刘超二话没说答应了,刚才他们去搬口罩的时候,她那妯娌小玲死活不同意,小玲说口罩已经送给他们了,由他们做主。

“这是什么道理?”

说话间,我们已到了刘超家。

在村口大樟树下,一幢四层的楼房顶着徽式屋顶,有点复古的味道。白色的瓷砖外墙,茶色的窗玻璃占了四分之三墙体,正门前两根粗大的柱子又展现着现代气息。院墙内宽大的院子周围栽满了花草。蔷薇花挤挤挨挨探头院墙外的风景。

刘斌向刘超介绍我,说明了我的来意。刘超忙招呼我坐。我也跟他们打招呼。小玲看了我一眼,故意大声地说:“刘超,你这是把口罩弄去哪里?特殊时期,我们留给自己用!”她那强硬的语气,听得真不舒服,碍于刘斌兄弟的面子,我也不好表露出来。

“口罩是哥送给俺们用的,哥说友好诊所要买去给患者用,我们怎么可以留?再说我们家里人用的已经留了,你就别操心了。”

“那也不行!”

刘斌看到弟妹那架势,脸色也很不好看:“为什么?”

“哥,口罩是你自己送给刘超用的,你送出去了,我们接收了,现在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卖给别人呢?”

“小玲,怎么跟哥说话呢!”









“小玲,对不起,我也不是存了心要把口罩卖出去,刚才去帮咱妈拿药,看到很多患者没有口罩,所以就答应给友好医院。”

“这位妹子是刘超爱人吧?口罩的事,友好诊所的医生跟刘斌谈好了,钱也付了。”看到不对劲,我赶紧从中调和,“现在是特殊时期,口罩稀缺,能帮助人是好事。过一段稳定了再买也不难。”

“我不管你是谁,口罩不能拉走!”小玲转过身又对刘斌说,“哥,我无话可说了,你给的,你做主!我好不容易打听到有人想买我们的口罩,我都跟人家说好了,20个以上算批发价,10元一个;单个买15元一个。”

“利益熏昏了头吧,发钱寒,15元一个,想坐牢别连累我们。”小玲的话激怒了刘超,刘超用话狠狠地砸小玲的如意算盘。

“发钱寒?人家自愿的,我又没有逼人家,有钱不赚是傻瓜!”

“15元一个?说大点,这是发国难财。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时我也火了。

“你算哪根葱啊?我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就是不让你拉走,你能怎么样?跑我村里来说大话。教训谁呢,你。”小玲的泼辣劲更大了。

“小玲,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平时都让着... ...”话没说完,刘斌铁青着脸转向我,“支书,不好意思,你请回吧,口罩不卖了,我搬回去。”刘斌铁青着脸。

看着这涉及到人家的家事,我不好多说,但口罩是一定要搞到手的,我怎么可以这样走呢?我说:“刘斌,怎能出尔反尔呢?你就发发善心吧,诊所没有口罩,万一有人携带病毒,后果不堪设想。”

“支书对不住了,口罩我得搬回家去,麻烦你跟医生讲一声,我失信于她了。你们付的钱,我现在转还你。”刘斌说完掏出手机,两个大拇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摁着。

我看了看小玲,又看了看刘超,最后把目光停在刘斌的脸上,盯着他看了几十秒钟。刘斌定了定神,坚定地说:“请支书回去!按我说的做!”

现场气氛非常尴尬。

我绝对不能收回钱!一定要把口罩弄到手!

“你——”正想努力争取,刚张开嘴,我话还没有出来,刘斌抓住我的一只手,使劲地摇头,不让我说话。他有难言之隐?我该怎么办?先等他缓解气氛?

“支书请回!”

我无奈地走了出来。刘斌追了出来叫芳芳送我,跟芳芳耳语了两句,转身进屋时大声地说:“支书,对不起!再见!再见!”两句“再见”说得又重又慢。

“你亲自答应的事!”我不甘心地回他。

“支书,上车,我送你。”

我才不要送呢。扭头就走,走到墙角拐角处,芳芳骑车撵上来。

她说:“支书,你别生气哈,我送你,刘斌说叫你到关口等他的信。”

“什么信,我不要收回口罩的钱,我要的是口罩,你回吧,我自己走。”

“好,你慢点,支书,你们有加微信吗?刘斌怎么转钱给你?”芳芳微笑着调转电动车。

是啊,看我这脑子,真是急糊涂了。

不过,一路上我还是胡思乱想:他不会临时起意吧?毕竟只是一个普通打工的农村人,利益面前,怎么敢相信呢?刘斌叫我在防控关卡等他,若不按照他的做,后果会怎样?我又不可强带走口罩?小玲那架势,我能走得掉吗?本来还想说她妨碍公务,但刘斌的表现明显是不想破坏大家庭的和睦关系。

我悻悻地回到防控关卡点。也不知刘斌会不会来,我这是离岗办事,时间久了有什么情况可麻烦了,于是我给村主任打了个电话,让他安排一下人手去友好诊所值班。然后我又把刚才的情况告诉素珍医生,她说一定要想办法把口罩弄到手。我也想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口罩带回去,可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挂了电话,就在关口路边等刘斌。

唉,到手的鸭子飞了,能不能追回来?我在马路边走来走去。我根本呆不住,什么事嘛,心里越急越发毛。本想去关卡处向值班人员打听一下刘斌的为人,但想到这样做是对他的不尊重,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正当我焦急不安的时候,村主任打来电话:“支书,又来麻烦了。”

“又怎么啦?说事。”

“幸子的老丈人突然脑溢血死了,他们夫妻俩要去尽孝。死者为大,作为子女的不得不去,他老婆娘家是沙洲乡郑村,这个可真难办。”

“还是别乡的,那根本去不了,不是我们放不放人的事,问题是沙洲乡让不让他们进去。”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主任,你还是好好安慰他们,劝劝他们,特殊情况,最好不要去。沙洲乡跟我们一样,不会放外村人进去的。”









挂了电话,我来来回回在关卡边踱步。喜酒可以劝大家暂时不要办,倒了人,总不能摊在家中吧?想到这,我跟乡长挂了个电话,乡长说防控中心也讨论过这个问题,火葬场依然上班,先把亡人火化,骨灰带回去也可以,放在火葬场以后安葬也可以。火化,沙洲郑家去火葬场不是要经过湖湾村旁的国道吗?幸子夫妻俩不是可以趁去火葬场送一程吗?这样比不送心里总要好过些吧。这样想着,我赶紧打电话给主任,让幸子打听好火化时间,我来安排他们去见老人最后一面,送老人一程。

安排了幸子的事,又想到口罩的事。我暗自好笑,下乡工作半年把我的性子磨平了许多,要是以往,一句“妨碍公务,后果自负”就基本能把小玲给唬住,再不行说她国难时期,哄抬物价,那还不把她给关起来了。但我不能这么做,农村部分人见识少,性子直,言行粗鲁,我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但愿出外打工的刘斌,长了见识,提高了素质,能以他的方式解决好这个问题,既把口罩顺利带出来给我,又能安抚小玲的情绪。

半小时过去了,我站在路口,不断地往村子里张望。突然看到两台电动车向这边骑过来。是刘斌和他老婆吗?我的心跳突地加速,电动车越来越近,是他们,是他们,我认出了他们的衣服。我深重地呼吸着,双手握住拳头,不停地晃动。当他们在我身旁停下的时候,看着车上的口罩,我激动动得语无伦次。

“谢——谢!谢谢——你们!”

“支书不要客气,你为了群众办事,还受这样的委屈。芳芳,支书还没有吃午饭呢,赶紧拿出饺子来。”

芳芳从电动车上取下一个保温盒打开,里面装了水菊饺子,她说:“支书辛苦了,这是我自己做的水菊饺子,尝尝我的手艺。”

水菊的清香!尽管我吃过泡面,还是被诱惑了,只是我不好意思在这里吃东西。我接过保温盒挂在芳芳的电动车上。

“太客气了,谢谢!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高兴得忘了形,竟握住了她的手,“今天让你们为难了,你妯娌还好吧?”

“没事,放心把口罩带回去吧!”

“我最怕影响到你们大家庭的关系。她怎么突然会同意你们把口罩让给我?”

“小玲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刚才只是一时糊涂。”芳芳顾及小玲的面子,“我去的时候,她确实是气呼呼的,说刘斌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后来我讲了一个故事给她听,她听后就释然了,明白了刘斌为什么这么做。”

“噢,这么有说服力的故事,一定不一般。”

“是的,确实是永生难忘。”

原来芳芳父亲四岁那年,村里来了一场瘟疫。很多人感染天花病毒,发烧、头痛、背痛,脸上、手臂、腿部出现红疹,当时无药可医,二十来天村里死了几十人,芳芳爷爷奶奶和大姑伯父都没能幸免,从此,他的父亲成了孤儿。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族长收留了他,号召全村人都关心他,好保他家一支香火,他靠吃百家饭长大。村长教导他:要记得是大家养育了他,往后做人做事,要懂得感恩,要怀着感激的心过日子。

“小玲其实也是性情中人,看到芳芳哽咽着讲爷爷的故事,她也刷刷地流眼泪。”

“想见到,想见到。今天小玲又被你们感化了,行善是会传染的。”

做工作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今天芳芳好好给我上了一课。人的本性中原有善良的一面,大难之际,自然流露。

你们都是好人!我打心眼里感激他们。

刘斌把口罩从电动车上卸下来,他说:“用了三四十个,也还想留一点家人用,总共扣除100个数。”

“好的。”真是一个又实在又爽快的善良人,刘斌退回100个口罩的钱,我主动加了他们夫妇的微信。

刘斌扛着箱子,翻过泥巴墙,把口罩放进我的后备箱。折返回来又把另一箱也扛过土坝。,放好。

刘斌关好后背箱,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指着路边的水田说:“水菊是我们从田坝上采的,这些天没事,我们都在家弄吃的。”他转过身,指向山里,“你看山上,迎春花也渐次开了,不用几天就开满山野了。看远点,这一带要数这座山的迎春花最繁盛,我们都采来泡茶。”

我顺着刘斌的手指望向山坡,可不是?这一丛那一丛迎春花开得正妍,山上一片春意盎然。

芳芳追过来把保温盒放到我的后座,让我带回家慢慢吃。天色向晚,我向他们道谢告别,提了速赶回医院,把口罩交给素珍医生,又掉头去找村主任,把我的计划说给他听,商量着筹划一种别开生面的送行。

作者简介

朱爱华,淡然,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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