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欧阳斌 / 图源：堆糖
一
肖明买断了父亲的工龄，父亲便买断了肖明的子龄，卖断了肖明做儿子的年龄。几十年了，父亲不认肖明这个儿子，又能记住肖明。父亲老年痴呆认不得所有的人，依然认得肖明。只要肖明一进家门，父亲就说：“养泥鳅的来了。”
肖明不止一次地问：“爸，我叫什么名字？”
父亲盯着肖明说：“喊我什么？爸？哈，养泥鳅的喊我爸了，嘿嘿嘿，我不是你爸。”
听了，肖明很是心酸。父亲还清醒的时候，说过无数次的＂我不是你爸＂，懵懂了，这句话依旧挂在嘴边上，怕是忘不了啦。父亲最后一次叫他儿子，说了这样几句话:“ 你一百多块钱一年买断大家的工龄，年轻人可以去打工，场里十几个老的怎么办？儿呀，别干傻事。”可肖明当时已是改革明星，他率先承包鱼苗场并一年扭亏为盈，得了许多奖状，上了许多报纸、电台、电视台，他的脚步停不下来。这不，上级要求加大改革力度，同意按买断工龄的方式推动鱼苗场转制，肖明自然激流勇进了。他对父亲说，这是大势所趋，一定要做的。父亲说，那也要照顾老职工呀。肖明说，鱼苗场只有这么点钱，只能一视同仁了。肖明还对父亲说，爸，我希望你带头签字呢。父亲立马火了，我再叫你一句儿子，你要逼我签字，我连你一块买断。肖明虽无奈，可也血气方刚，竟说了句一生也收不回的话 :“ 爸，即使你要买断我，我也要推进买断工龄。”肖明万万没想到，父亲签完买断工龄的字，就不要肖明叫他爸爸了。
这么些年来，无论肖明如何行事，父亲都不理睬肖明。肖明六十多岁了，之前还根据国家政策办好了父亲等老职工的养老待遇，父亲照样不认肖明这个儿子。父亲一次又一次指着肖明的鼻子骂 ：“哼，养泥鳅，养泥鳅，把大家的身份养没了，把鱼苗场养没了。不光我要买断你，大家都要买断你。”肖明原本是接过鱼苗场养泥鳅的，养得也火爆，后来见房地产赚钱，肖明找几个人便把鱼池推倒盖起了房子。推掉鱼池时，父亲曾带着几十个人来拦阻，肖明白天耍了个滑头，信誓旦旦说不推了不推了，又在半夜三更把全部鱼池填掉了。那年，父亲那个气呀，气得见天里只有一句话，我没有儿子，我没有这个儿子！说着说着，便说成老年痴呆了。
说起来，父亲开始是支持肖明承包鱼苗场的，父亲还建议肖明养泥鳅。鱼苗场是个社办企业，一百多号职工，一年只靠卖几千斤草、鲢、鲤、鲫等鱼苗为生，早已难以为继。肖明高中毕业未曾考上大学，接了父亲的班进了鱼苗场，不到一年就想承包鱼苗场，这既是看见了农村包产到户的好形势，也是因为血气方刚。肖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时，父亲挺高兴。父亲说，要包就包好来，让全场职工跟着赚钱。父亲还给肖明提了好几条建议，其中一条就是养泥鳅。父亲说，我们这个地方，大家喜欢吃泥鳅，养它几万斤，肯定卖得掉。平时，父亲就在自家的一个小池子里养了泥鳅，每年能卖几百斤，养得好有兴趣。
肖明小时候自然也捉过泥鳅，吃过了泥鳅炖芋头、鱼炸泥鳅、辣椒炒泥鳅、泥鳅豆腐汤等等泥鳅做的菜，还听过一句俗语，说，三条泥鳅当得一根参。故尔，父亲说养泥鳅，父亲又说可以做技术指导，肖明甚是欢喜，当即点头同意。那天晩上，父亲还很是兴奋地说了泥鳅的一大堆好处。父亲说，别看泥鳅常钻在泥土里，养起来倒也不怎么费劲。这种口小小的、须细细的、身体圆圆的、尾巴扁扁的小鱼，一看就惹人喜欢，一抓又滑溜溜的，一吃那营养可丰富啦。父亲越说越起劲，肖明翻了书，一条泥鳅的蛋白质含有百分之十八点四，含有脂肪百分之二点七，味道可鲜了。比如，用鲜炖泥鳅煮面，佐料都不用加。烤干泥鳅煮酸菜，好吃得不得了。到了冬天，用泥鳅炖黄酒，上等的补品。还有，用新鲜泥鳅蒸饭，啧啧，吃了还想吃。只要在碗里盛好米，加上水，再放进泥鳅，拌上油盐酱醋茴香八角辣椒粉，放到火上一蒸。熟了，那泥鳅一条条倒立在饭面，一看使人流口水……父亲从泥鳅的吃说到泥鳅的养，又掰着手指头算起了收益，说得肖明跃跃欲试。
肖明养泥鳅养了二十多年，从几万斤养到了三十多万斤，后来成立了泥鳅养殖有限公司，几乎占据了全县大部分市场，到头来把自己儿子的身份养掉了，变成了父亲口中＂养泥鳅的＂，全因为＂买断工龄＂四个字。父亲要肖明承包鱼苗场，鼓动肖明养泥鳅，是想要全场职工沾光的。肖明泥鳅养多了，反而买断了大家，父亲怎么接受得了。父亲咬定肖明得罪了人，父亲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得罪人。
二
肖明的看法却不同，他想，改革不得罪人，怎么改？肖明那一年读了小说《乔厂长上任记》，十分激动。肖明觉得，要彻底扭转公社鱼苗场的亏损局面，就要像乔厂长一样大刀阔斧打破大锅饭。他决定承包鱼苗场之前，只是一个草鱼苗小组组长，他决心效彷乔厂长，站岀来承包鱼苗场。可是，肖明向鱼苗场钟场长提出意见时，遭到钟场长的竭力反对。钟场长当着肖明的面、又在职工大会上说，只要他还当着场长，鱼苗场绝对不走资本主义道路。虽然，钟场长不久之后没有抗住公社分管领导的支持，让肖明试着搞了一部分承包，他依然处处刁难肖明。
一天，肖明为钟场长扣压他承包鱼塘的鱼网，找钟场长论理。这会儿，钟场长正推着自行车走上公路，听了肖明的话，当即冷嘲热讽地说，啊，包干了，还要集体的鱼网做什么？
肖明说，钟场长！实行包干，端掉的是大锅饭，没有端掉大家心里头的集体呀。要发展生产，怎么能不靠集体呢？
钟场长嘿嘿一笑，说，你还晓得这样说？我以为你忘干净了。年轻人，社会主义走共同富裕的路，你要单干，你比毛主席还更能干吗？钟场长不让肖明插话，左右不停地扭着脑袋，对不断聚过来的人嚷嚷，三岁儿童都晓得，几十年来，我们一步一步从互助组走到初级社，走到高级社，走到人民公社，怎么就走成你肖明嘴里的大锅饭了。老百姓吃得香喷喷、甜蜜蜜的饭碗，你肖明就要打烂？做什么呢？我话说在前面，我三十多年党龄了，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我走定了。从今天起，场里停发你这个生产组的全部物资，你就包去吧。
肖明火了，顶了一句，你敢？
钟场长说，我坚决反对走资本主义道路。
肖明到底没有忍住，他抡起手掌拍了一下钟场长自行车的座包，说，我要去公社告你，换掉你这个头脑僵化的场长。
钟场长哈哈大笑，说，肖明，你以为你的巴掌是惊堂木，跟我拍巴掌。你告吧，我不相信你的巴掌拍得掉我的位子。
正相持不下，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中年胖子。他几步走到钟场长面前，说，看来，你不适合做这个场长了。
钟场长猛一抬头，见拥挤在公路上的人，把公社书记的自行车堵住了，这当头，公社书记站在了自己面前……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了，钟场长很快被免去了职务，肖明做了鱼苗场的场长，肖明父亲的脸色跟着不好看了。肖明接任场长的当天晚上，父亲很生气地说，让你去承包，没让你去得罪人那。肖明说，能者上，庸者下，理所当然。父亲火了，他指着肖明骂道，钟场长老革命，是庸者？你能，我看你能逞多久的能？肖明自持有理，便不再理会父亲的话，父子俩的隔骇随即产生了。
不过，在那个风风火火的年代，肖明并没有因为父亲的不理解而退缩下来。他就职演说的话照样说得掷地有声。他说，你们知道乔光朴吗？这是一篇写改革的小说的主人公。他当上厂长就立下军令状，只用一年时间，坚决打破铁饭碗，推行责任制，让连年亏损的电机厂翻了身。我比不了乔厂长，但我要像他那样，敢于碰硬，加速把鱼苗场的产值搞上去。一年以后，鱼苗厂不实现全场收入和职工收入＂两个翻番＂，你们就把我赶下台，甚至，你们可以把我丢到塘里去喂鱼。
肖明说到做到，上任第二天，他同全场职工一一签订劳动合同。包产计划先由职工自己填报，场部批准后立即实施，无论是谁，超产获奖，亏损受罚。对于不愿意承包的职工，全部回家待业，由场里发给生活费。有一个肖明没有想到的事，全场只有一半的人递交了承包合同，另一半人自动回家了。为此，肖明逐名职工做了工作，做不通，肖明就不管了。他把鱼塘按抽签的方式承包前，自己主动揽下了三口最瘦的鱼塘，除两口继续养草鱼鱼苗外，拿出一口试养了泥鳅。那时，肖明浑身上下烈火熊熊，也把整个鱼苗厂的生产烧得热火朝天。他自己常常起五更睡半夜，一门心思扑在养鱼苗、养泥鳅的事上，完全忘记了同父亲的龃龉。不到两个月，当肖明昂着头走向鱼苗场的大小鱼塘时，令他十分满意的一幕完美呈现了。
朝霞映照下的鱼苗场十分靓丽。并排耸立且刚刷上石灰的三栋场房座落在翠绿缭绕的山窝里，面前排开一口口清水满溢、水波潋滟的鱼塘，显得十分耀眼。大小鱼塘水花微溅，鱼苗浮动，和着投到水面的缕缕阳光融汇在一起，立时彩雾袅袅，云烟跃跃，很是好看。这个早晨，肖明在自己承包的一口鱼塘边站住，接着提起右脚踩稳塘堰，又用双手撑住下巴，痴痴地看着一簇簇吸水的鱼苗。那些儿比拇指大的鱼苗很是优雅地浮在水面，小小的鱼嘴一张一合，鱼头一晃一昂，鱼尾一扭一摆，鱼身一摇一动，非常诱人。看着看着，肖明眼中的鱼儿忽然大了起来，正欢蹦乱跳地流向鱼网，流向鱼篓，流向各个地方。恍惚间，肖明似乎看见了送鱼人乐盈盈的脸，买鱼人喜滋滋的笑，那一张张人民币，正拥着一部部自行车、一台台电视机、一块块手表和一件件新衣裳，蜂涌而来，送到了鱼苗场每一名职工手里……待回过神来，肖明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三
一年以后，肖明推行的承包达到了预期的目标，钟场长却在这个时候死了。
肖明的父亲万分悲痛。他叨叨地数落肖明，老钟才六十多岁，活活被你气死了。你晓得他怎么说你吗？老钟病了，我每次去看他，老钟都要说，一百多人的鱼苗场，只留下一半人，另一半只领生活费，这还是社会主义吗？老钟说你走到邪路上去了。儿子啊，老钟不甘心那，他说，鱼苗场早晚会败在你的手上。老钟临终前，反复说，鱼苗场是大家的，不是你肖明的。怎么可以让一半人没有事做呢？父亲抹了把眼泪，叫了一句肖明，说，你要是我儿子，就把全部人喊回去鱼苗场做事。你不得罪一个人，搞好了鱼苗场，才算你有本事。
钟场长病重时，肖明曾几次前去看望，均被钟场长老伴挡住了。钟场长老伴没有说什么话，见肖明来了，把家门关上了。肖明接替钟场长，是公社党委的决定，多少和肖明有些关系，但肖明没有亏待钟场长，照样给他发了工资呀。再说，场里实行责任制又不是独创，全国都一样，钟场长干嘛就想不通呢？一年下来，鱼苗场等于获得了过去三年的收益，怎么就不是社会主义了？听了父亲的一席话，肖明内心很不是滋味，什么是社会主义？肖明没有那么高的学问，他说不出一二三来，可鱼苗场效益好了，总不是资本主义吧？这么一想，肖明没有理会父亲的话，决心继续做下去。
可父亲天天问肖明，那天让大家回去做事？见肖明总不哼声，父亲这天就拉住肖明坐在面前。父亲说，鱼苗场五十年代就办起来了，供应了全公社多少鱼苗，上缴了公社许多利润，大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说也不能归一半人所有吧。你搞了一年，搞得更好，更应该让大家一起赚钱吧？肖明说，爸，鱼塘一包三年，签了合同的。父亲说，合同重要，还是人重要。你去看看，你只发生活费的职工，过得多艰难。肖明说，他们不愿承包，怪哪个？父亲说，本来就不能让少数人承包，鱼苗场人都养不起，还办它做什么？肖明不说话了，他好不容易才搞了一年承包，难道要推倒重来？肖明心中很是不爽。可是，肖明没有想到，他到鱼苗场不到半个钟头，父亲竟领着在家侍岗的几十号职工，把肖明的办公室围住了。职工们一个劲地大呼小叫，我们要承包！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做事！足足吵了一个上午。肖明这边还没有说上几句话，走廊上又来了承包了鱼塘的职工，照样大喊大叫，要按合同办事！说话要算话！我们包定了！不一会儿，两拔人就高声高调的吵开了。被吵得头晕脑胀的肖明一时不晓得怎么收拾局面，直到赶来的公社书记说了一句话，这才消停下来。公社书记建议召开职工大会投票决定，肖明急忙宣布下午开会，这两拔人方散了去。这职工大会的结果可想而知，鱼苗场的职工全部回来参加承包，一个小时功夫，全场的工作又退到了一年前了。
又一年下来，尽管肖明专门请来水产养殖专家作指导，放养量也增加了一倍，还扩大了泥鳅养殖，无奈僧多粥少，鱼苗场和职工的收入再一次跌到谷底。肖明坐不住了，他还是要学习乔厂长了。殊不知，肖明尚在思量新一轮的改革计划，一场特大暴雨卷来的洪灾，把鱼苗场的一百多亩鱼塘全部冲毁，顿时把肖明推到了悬崖上。洪灾过后，肖明还没有同大家商量救灾的办法，百分之八十多的职工把承包合同送了回来。要不是留下来的二十多人异口同声地说，他们不干我们干！肖明的精神没有那么快振作起来。
肖明是个硬汉子。他矮敦敦、壮实实的身体，积蓄了用不完的力量。听了大家的话，他下意识地用十个指头敲击着办公桌，笃笃笃、笃笃笃的敲了好久，接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我们干！这一干，肖明和留下来的人共同凑了三十万块钱，一鼓作气地修复了鱼塘，丢掉鱼苗养泥鳅，不几年便成立了泥鳅养殖公司，把鱼苗厂的牌子摘下了。过了七、八年，肖明不再听父亲的叼咕，筹集资金买断了鱼苗场职工的工龄，又在干了近二十年后把鱼塘卖了岀去，他领着二十几个人另租农民的鱼塘继续养泥鳅，终于养成了全县闻名的＂泥鳅大王＂。只是，父亲不认他这个儿子了。尽管卖掉鱼塘后，肖明给原鱼苗场职工进行了二次补偿，父亲仍然骂他是败家子。
四
父亲痴呆后，肖明把泥鳅公司转让给了他人，自己放下时间来陪父亲。他整天陪着父亲，左一句爸右一句爸地叫着父亲，父亲不应，肖明还是不停地叫。父亲说，我不是你爸。肖明答，我就是你儿子。父亲只认得肖明，肖明偶尔走开一会儿，父亲就要问肖明的母亲，养泥鳅的去哪了。父亲习惯于肖明替他洗澡、服侍他屙屎屙尿、喂他吃东西。时不时地，肖明会对父亲说，我是你儿子肖明呀。父亲立马反对，说，我哪有儿子，你是养泥鳅的。
闲暇时，肖明也扪心自问，他这辈子做的事，全错了吗？问了，肖明又觉得没有错。他间或会想起一位伟人的话，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想起了，肖明认为在地球上抹去了鱼苗场，也谈不上牺牲。可父亲不认他，买断了他的子龄，肖明心中还是很疼痛。
每天上午，肖明要牵着父亲去看被楼房占了的鱼苗场。到了，父亲就说一句话，好好的鱼苗场，就这样没啦。肖明晓得父亲对鱼苗场的感情，父亲是鱼苗场最早的职工。洪水冲毁鱼塘那天，父亲在烂了的塘面站了一上午，肖明看见了父亲一脸的泪水。那天是肖明扶着父亲回家的，路上，父亲说，肖明，不管你怎么做，鱼苗场都不能垮在你手里。不然的话，大家会骂你一生一世。
偏偏鱼苗场在肖明手里没有了，父亲哪里能够理解肖明呢？肖明听母亲说，从鱼苗场卖掉那天起，父亲便没有岀过家门，他怕碰见鱼苗场的熟人。这一憋，憋岀老年痴呆了。为此，肖明很难过，他很后悔自己没能说服父亲，特别是在父亲清醒时，和父亲走到一条路上。因而，父亲八十六岁了，不管父亲喊不喊他儿子，肖明都要陪着父亲。
这天早晨，父亲刚刚醒来，就喊道，妈，我来了。肖明忙上前问道，爸，你叫谁呢？父亲说，我妈叫我了，叫我过去，她要教我唱歌，《捉泥鳅》。说着，父亲唱了开来：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唱了一句，又重复了一遍。父亲突然看着肖明说，养泥鳅的，下面怎么唱了？
肖明说，爸，奶奶早就不在了。
父亲说，乱说！妈要教我唱《捉泥鳅》呢。下面怎样唱了，你唱给我听啊，养泥鳅的。
明立刻说，好，我唱给爸听。接着，肖明轻声地唱道：
池塘的水满了 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 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 等着你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 咱们去捉泥鳅
小牛的哥哥 带着他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 咱们去捉泥鳅……
肖明唱着，他看见父亲笑了，满脸的笑容。看见父亲难得的欢喜，肖明的两只眼睛，禁不住地流下泪来，汩汩地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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