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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文学奖征文 | 赵丫 | 家(小说)


落笔“家”字,心情无比地沉重,我不愿再揭开那块尘封已久的伤疤,那厚厚的痂某个时间被想起,还是鲜血淋漓。心痛得无以复加,心抽搐得纵在一起,压抑的情感窒息地需要挺直身体,长长、长长地喘气。泪已经无声落下,酸楚的记忆蹚过故乡村东那条小河,诉说着陈年的故事。

(一)

原来我以为,有家是件很简单的事,就是孩子绕在父母膝下摸爬滚打,吵闹不休,大人忙了撒手,闲了缠绵。只是幼时,不懂得什么是幸福,更不懂珍惜,只知道饿了回家喊妈,冷了也喊妈,不知道喊妈也是有时有晌也有尽头。

上树爬墙上房揭瓦,一个不满六岁的女孩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印血口,妈心疼得唏嘘不已。她怀里的还不到一周岁的幺妹时不时坏笑着学妈的样子,点着大姐的花脸,在脸上上下划拉,意思是不知道害臊。二妹性格有点内向,她常常是在奶奶屋里。

我们那学识渊博的父亲依次给我们起了名字,大丫二丫三丫,他说,简单好写。

我就是大丫。

那年,最炎热的农历五月中旬,一天中午,我饿了喊妈做饭,可妈不答应也不动。幺妹趴在母亲身上吃奶,正好奶奶过来,喊了几声推了几下,奶奶哭喊起来,邻居们赶来的时候,母亲早已逝去多时了。

母亲年仅二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一缕芳魂孤单西去,她该有多少不舍啊,奈何桥望乡台,她该几经挣扎返回,撕心裂肺跪爬求救,直到绝望诅咒老天无眼,想要不喝那碗孟婆汤,可回天无术啊!老天爷啊……

传说,三生石上,死去的人可以在那里许愿,不知道母亲许了愿吗?来生可还愿做我们的母亲?

外婆舅舅和大姨他们不相信母亲突然离去,是因为疾病,他们怀疑是谋杀。警察来了,姨和舅把黄表纸压在我家的房顶。

我不知道死是什么,所以也不惧怕死。我掀起盖在母亲脸上的黄表纸,她的眼角有浅黄色的眼屎,我认真地用袄袖给母亲轻轻擦去,我没有哭,喊:“妈、妈,起来呀,你看舅舅和姨妈他们和我奶打架呢。”有人把我抱走,我挣扎着要下来,因为我还没有和妈说完话,那个人却紧紧地抱住我,我急得大哭喊起来:“妈,你起来呀,别让他们打架了,我害怕……”

家里实在是太穷了,穷得不知让母亲怎么走。后来,我经常坐在上面玩的那个柜子成了母亲最后的归宿。

不知道大人们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母亲出灵那天,小雨淅淅沥沥,打湿了人们的衣裳。

父亲把我抱到母亲灵前,说:“从此后,你妈妈再也不管我们了……我们再也见不到妈妈了……”父亲哭得声音嘶哑,“送妈妈上路吧……”

“不,你撒谎,你骗人……”我试图挣脱父亲的怀抱。父亲用尽了所有力气抱紧我,任凭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眼睁睁在父亲怀里无用功地哭闹。到了墓地,是一片山杏林,那里早已打好了坑,把装母亲的柜子放进坑里,雨大了,老天爷也在为年轻的母亲痛哭不已。

父亲说:“来,捧几捧土盖在上面。”

“不,我不!”此时似乎真的知道母亲从此离开我们了,我不肯捧土,叔叔伯伯们没法下手,我们那里的习俗是必须要儿女放第一捧土的。

“来,乖闺女,爸爸和你一起来,让妈妈走好!”爸爸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今天听起来是那么地柔弱可怜,何况爸爸哭了一路。一双大手和一双小手合在一起,一捧一捧,不知道是泥还是土,轻轻地轻轻地盖在住着妈妈的柜子上。

“妈……妈……妈……妈……记得回家呀!”我拍着还露出一角的柜子哭着喊着。

晚上,院子里寂静得怕人。

屋里,老亲好友在商量着,大舅爷说:“把三丫送人吧,孩子这么小,这年头能养活吗?”

姨奶擦着眼泪攥着奶奶的手说:“唉,三丫是个可怜娃,还没一生日呢!”

舅奶说:“要不,给三丫老姑吧,她老姑正好有个吃奶的孩子呢,双胞胎一样。”

奶奶靠在被垛上,不说话,只是哭。

我蜷缩在炕旮旯里,不敢睡觉,怕睡着了,妹妹就被他们抱走了。我偷偷攥着妹妹的手,困意袭来又突然惊醒,攥在手里的妹妹不见了,“哇”的一声哭着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地往外跑:“三丫、三丫……”

“大丫,三丫在这呢。”奶奶喊住我,我回过头来看到三丫在奶奶的怀里睡得安详,带着满脸的泪水笑,凑到奶奶跟前,摸摸三丫的小手,肉肉头头的:“奶奶,不要把三丫送人,不要把三丫送人好不好,我去求姥姥,让姥姥再给我们生个妈妈好不好?”奶奶抹去泛滥的泪,孩子天真的话让她心里的酸涩痛断心肠。把那些悲伤的词都用尽也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和眼前的场景。奶奶搂过我嘶哑地说不出话来了:“奶奶不会把三丫送人的,活着我们就一起活,死我们就一起死,天塌下来有奶奶顶着!”奶奶的话给了我定心丸,挣扎不过睡意,再次攥紧三丫的手腕睡着了。

在那个拼“成分”,拼“阶级”的“史无前例的”时代,父亲第二天又回去“劳改”,转身时,我看到他哭了。

家里一清二白,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一夜之间,我长大了,不再像以前只要睁开眼就跑出去,只有吃饭才见到身影。我帮奶奶看三丫,趔趔趄趄地抱着,没有了妈妈,三丫也被迫断奶,家里的一碗白面就成了三丫救命的食粮。三丫日夜哭闹不停,奶奶抱着哄不好也和三丫一起哭,我和二丫也哭,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长时间。

(二)

时光像一台不老的机器,不知疲倦地转着,我们避过了寒冬的锋芒,迎来了夏花的奖赏。

奶奶每天要去扫大街,我领着两个妹妹,上树爬墙,沟里河里不知深浅,灰头土脸伤痕累累,偶尔还会丢了妹妹,急得奶奶东跑西颠地满头大汗,泪水涟涟。

七六年的春天,我们家迎来了天大的喜事,爸爸被抽去总校初中当老师了。爸爸是为数不多的“老三届”毕业生,历经黑暗终于迎来了黎明!

爸爸不爱说话,老实善良,属于那种内向型性格,也许是妈妈过早地离开让爸爸郁郁寡欢,忧伤而又绝望。他三岁就没了父亲,是奶奶一手拉扯四个幼小的儿女,期间的艰辛奶奶说,坐在那里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逗奶奶《一千零一夜》可说完?奶奶说一千零一夜累死了。我点着奶奶的鼻子说:“奶你好笨,《一千零一夜》那是一本故事书。”我耍着自己的小聪明,后来长大我才知道奶奶原本也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上过私塾上过学堂有知识,只是生在了那个“生不逢时”的年代。

母亲去世的那年秋天,我背着奶奶用她的旧裤子改成的新书包上学了。

我个矮且胖,爱和男生们舞枪弄棒,上学放学走路风车一样,学习却是不含糊,全年级数一数二的,深得老师同学们的青睐。班主任老师抚着我的头满脸笑意地说:“古怪精灵的假小子!”从此“假小子”成了我的标签。

 人生就在这懵懂无知中慢慢拉长。伴着假小子的脚步,我在田间地埂上种下希望的种子,跳跃着像鸟儿那样无忧无虑地梳理着羽毛,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中渐渐长大。经过小河边的小石桥,我无数次跌入河水里,湿漉漉地度过春夏秋冬,一个矮小的蓝衣少女挣扎着踽踽独行。蓝蓝的天空下,片片盐碱地花里花搭地散落在无垠的大地间,背着书包的“假小子”顺着地边一路小跑经过小河边,颤颤巍巍张着两只胳膊像刚学步的幼童般迈过用石头搭的几眼孔桥,然后再穿过一个村庄,登上一个土坎,学校就坐落在那里。当她匆匆跑进教室,上课的钟声也骤然响起,她擦擦脸上的汗,课任老师夹着书也走进教室,老师环顾四周,开始她的课程。

父亲调到很远的一个叫温尔都的高中去了,住在那里一个月才回家一次。

奶奶的腰越发佝偻了,眼也花了,手里拿着鞋还在找自己的鞋子,耳朵也背了,但无论奶奶变成什么样,永远是我们的依靠,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伟大的“母亲”。无法想象也不愿想象如果没有奶奶的存在,在那段最最黑暗的日子我们会是怎样的光景,三个嗷嗷待哺的幼仔是否能等到雨后的阳光,是否还能在一起说说笑笑、掐架奔跑一起坐拥时光的客车,尽管没有回程,尽管破败不堪已经漏风漏雨,但奶奶在家就在,那个背着书包飞跑着的女孩进屋的第一句就是“奶奶”。奶奶应声女孩就跑去疯玩不见了踪影,如果没人应声那翻天覆地的寻找又该是怎样的结局?村西边奶奶和乡亲们亲手栽下的杨树林已然长成了茂密的森林,而她在照顾自己的儿女成人之后又接替母亲来守护着还幼小的我们,上天注定收回母亲的同时,给予了名是奶奶却是母亲的爱和责任,我们乐此不疲地向奶奶索取着,我们不知道有一天奶奶也会老去,就像一棵树经历了风雨严寒的侵蚀,经过了枝繁叶茂注定也会在残冬凋落的结局。

我家院子里有个菜园,里面种着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还有豆角,左边有一棵杏树,春天杏花的芬芳馥郁满园花香,另一半种着小麦,如花园般清新盎然。园子中间是一口水井,那是爸爸自己一锹一镐挖掘出来的,石头也是爸爸自己砌上去的。还清楚地记得挖出水那天,我和妹妹们也搬着大小不一的石头,全家人齐心协力砌到半夜才赶到水的上面,虽然很累,但有了水井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那时候别人家都是水车了,就是用齿轮带水,用驴拉着一圈一圈的转动齿轮,水就会源源不断地流上来,我家却置办不起这样高级的水车,只是用水篼子一篼子一篼子地摇着辘轳头。那个篼子是用柳条编制而成的,一根紧挨着一根没有缝隙不怕水不漏水,非常结实。我个子矮,为了方便我干活,爸爸把支辘轳头的架子弄得很低。于是那个酷似男孩的假小子,园子的小主人开始了摇水浇园的漫长生涯,那时我也只有九岁光景。春天夏天,时常是一个老园丁除草,几个小园丁在摇辘轳浇园,一个拨开池口满了堵上,再拨另一个,一个小不点在捉蝴蝶,小裙子也似蝴蝶上下飞舞,这样的场景成了我们家整个春天夏天独有的风景!

看着园中的各种瓜果一天一个样的水灵,骄傲地背着手学着大人的模样东瞧瞧西看看,蛮有成就感呢。

黄瓜接瓜了,刺上顶着黄花馋人呢,奶奶说要等到大一点才让吃,有一两个大个的拴了红线说是留种。我盼着那些个小的快快长大,偶尔有一个幺妹还要吃呢,于是天天伸着脖子去看。黄瓜好像在和我藏猫猫,没有长大的迹象,只有奶奶拴了红线的那两个长得肥贼啦胖的了,摸摸还扎手呢,让人流口水。过来过去地琢磨着哪个该吃了,就那两个拴红线的该吃了,如果吃了奶奶知道了我得挨顿好揍,最好是既吃了黄瓜又不被奶奶发现才好,那个黄瓜裹在叶子里面,不注意还真看不到,如果光吃了黄瓜线留在上面,奶奶看到红线还在,就不会留意叶子里的黄瓜了。禁不住馋瘾终于下手了,我悄悄躲在黄瓜架下,伸着脖子头向上咬一口再一口,本打算咬两口解解馋就让它还长着,可馋瘾一犯了就不管黑天暗地了,那个黄瓜种被我咬得就剩下一个尾巴了。真香啊,红线依然还好好地拴在黄瓜上,表面一点也看不出来,我得意地又把那个也用同样的方法消灭掉了。时隔多少天奶奶也没有发现,只是看见奶奶又拴上了两个大黄瓜,那两个红线还挂在上面,奶奶也没在提起。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我的小聪明怎么能瞒过奶奶的“火眼金睛”呢!

童年伴着灰色却也掺杂着红色的记忆,满满的都是伤感的爱!

(三)

我家的房子是用泥土堆起来的,每年的春天和秋天都要再抹一次,要不然经不住夏日的暴雨袭击,冬日的寒风怒吼。春天开学的时候,外头还没有完全解冻,抹房提不上日程表。爸爸礼拜天回家也是来去匆匆,平日里老的老了小的还小,帮不上别人家的忙,也就不好意思去求别人做事,况且奶奶的骨子里都是倔强,于是小小的我们自然养成了独立的性格。每天傍晚或星期日我们多半用筐抬用袋子背土,幸亏我家后院墙外是一个排水沟,每年夏天淤积很多黄土,苍天似乎在照顾着这一家老小,于是我们就有了用之不尽的黄土,日积月累,窗子下积攒够了抹房用的土。春天快过去了,礼拜六,祖孙四人和好泥,奶奶在房上抹,我一小桶一小桶用绳子把泥拎过去,二妹在底下一锹一锹地装满桶,幺妹也用火铲一铲一铲地装着,小脸热得如同水洗的一般。天黑下来的时候,刚刚抹了一半,一家人随便吃点饭就躺在炕上睡觉了。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们又开始了昨天的劳作,只是得重新加水再用二齿镐捣一遍才能用。两天时间忙忙碌碌,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们终于结束了这个周末最有意义的活动,只是感觉比往年要快得多,每年至少要贪黑的,今年却还见着太阳呢。奶奶说,我孙女长大了力气也大了,干活快了呗,不管怎样这个夏天有了安全感。下雨天不用担心屋外大雨、屋内小雨,不用家里的大盆小盆碗碗罐罐都接上水,像个水帘洞。

那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多,五天一大下三天一小下,沟满壕平,地里的庄稼东倒西歪的,满地都是水呀,庄稼被水泡得枯萎了,有得已经被淤积的土沙埋住了,丰收不可能,农民的希望打了水漂。村东的那条小河更是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有了翻江倒海的气势,顺着河道一路咆哮着流向不知尽头的尽头。

菜园里到处都是水,院墙也倒塌了好几处,因为爸爸在垛院墙时没有留出水道就是水眼,积水多了,水眼并不管用。因为家乡十年九旱,大家觉得流水眼也没有用,现在却深受其害。某天大雨倾盆,一个光着上身赤着脚只穿了一条小裤衩的小丫头在雨水里一镐一镐刨着墙角,园子里的积水已淹没了她的膝盖,一声雷鸣震得小丫头颤抖着,却更起劲地刨起来,一镐两镐……随着土墙上的窟窿逐渐变大,哗啦啦的一声响,水像脱了缰绳的野马奋起四蹄冲出牢笼,小丫头呆望了一会流出去的水,满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似乎才想起自己还在雨中,拄着镐拍着水像一只落在水里的小鸭子一样开心地游回屋去了。

屋里的大盆小碗都派上了用场,接上了漏水的地方,地上也是一片泥泞,两个妹妹蜷缩在炕角玩着羊嘎叉(就是羊前腿膝盖处方形的一面有包一面有坑的骨头,猪的特大又特别难看丑陋,羊的美观而且又小巧玲珑)。那是我缠着邻家的舅爷要来的,邻家舅奶的弟弟是宰羊的,那东西是没人要的,但却是我们小孩子的宝贝。奶奶找着盆盆罐罐,哪漏了就接在哪里,我跟在奶奶身后帮着倒出去罐子里接满的水,心里盼着不要再下雨了,屋漏偏遭连天雨,这土堆的房子怕啊,特别是西屋南墙角已经连泥带水往下流了,要是塌了可怎么办呢?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尝到担心是什么滋味儿,奶奶走来走去这看看那瞅瞅,眼神里有着无尽的担忧。

雨夜没有浪漫,有的是无尽的黑暗,滴答滴答一阵急一阵缓的,就像音乐一会激昂一会缓慢一会忧伤一会又激情飞扬,让人的心情时好时坏,时而悲伤时而又兴奋异常。雨声搅扰着我的睡眠,我把手伸进奶奶的被窝,攥住奶奶的手,奶奶的大手有点凉,抚摸着我的小手,我有了些许的淡定,好久没在被窝里摸过奶奶的手了,那早已经是幺妹的专利了。今夜却想找到一个依靠,让心不再漂泊不安,给心一个安全的港湾停靠。此时此刻,相握的大手和小手在这雨夜里无言地给予着对方鼓励和温暖,尽管老的已经风烛残年,小的还懵懂无知,但两颗心合在一起就能顶住房梁,祖孙俩在这样的信念支撑下,等待着黎明的曙光。夜不懂更不体恤屋内人的忧伤,还是那样任性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一任狂躁的情绪咆哮怒吼着。大手握紧小手,小小的心安定了,没有了惊恐不安,睡意袭来似睡非睡时,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似是有人从高处跌落下来并伴着扑通一声奇怪的声响,奶奶慌忙起来四处查看,惊叫着:“丫儿,快来,这漏雨了!”其实我早已经在奶奶的身后了,那哪是漏雨呀,西屋的西南角整个塌下来了,雨水灌满炕了。奶奶麻利地从背墙角处找出块塑料布,那是秋收用来盖粮食的,今天派上了用场。我和奶奶从房东边的那棵树上相互拽着在大雨中艰难地爬上房顶,雨拍打着塑料布,不时掀起一角打在我的脸上,树梯跟前有大大小小的石头,那是秋天预备下雨阴天压塑料布用的,今天大大小小都被我俩搬来了,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平时搬不动的石头今天却搬着来去自如了,等压好塑料老天爷也发完了脾气,淅淅沥沥的雨点在试探祖孙俩的耐力,在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不能被风吹跑了,不能被雨水冲刷掉,祖孙俩才搀扶着一点一点地挪下了房。

阳光在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中露出了笑脸,连漏洞上也投下一缕温婉的阳光,仿佛在抚慰昨夜的凄凉。幺妹歪着头拍着手望着漏洞痴笑,幼小的人儿不知道夜里的祖孙俩无助的泪水掺着雨水的凄惨。我的心里有了一股无以名状的恨意,无处安放的心恨意渐浓。渐长的年龄能听到拔节的声音清脆响亮,磕磕绊绊里能听到自慰疗伤撕裂的痛。我像是拔苗助长里的那颗禾苗,只是我是幸运的还有一根须子没有被拔掉。我努力再一次伸长须根,挣扎着摇摇晃晃地在机缘巧合里生存了下来,在贫瘠的盐碱地里寻找着属于我的那一片天。

奶奶坐在门槛上满脸的安详,昨夜那场风雨犹如一个梦,于奶奶而言也许只不过又是一个小小的过程罢了。笑看风云变幻无常,经历了多少悲伤离合,看淡了尘世间的大起大落,大伤大悲,犹如大丈夫般从容了过往,最是懂得了珍惜眼前的幸福吧。奶奶微笑着看着嬉戏的幺妹,门前几只鸡在寻食吃,一头小猪,脖子上夹着夹板,一根绳子拴在铆进地里的铁撅上,它卧在窝旁,懒洋洋地哼哼着,院子边,一个小丫头在清理着塌倒的墙,多么像一副温煦和谐的农家小院风景图!

(四)

爸爸破天荒礼拜五晚上回家来了。

老远就听到那辆破自行车弹奏着重复的音乐,幺妹蹦着高去接回了爸爸,一家人的兴奋融化在这个因父亲早回的夜里。

夜里我听到奶奶和爸爸的对话。

奶奶:“今天怎么早回来了?”

爸爸:“去旗里开会,听大舅说咱家房子塌了个窟窿,我请了半天假。”爸爸说的大舅是奶奶舅舅的大儿子和爸爸同龄,是爸爸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更是同学又在一个学校毕业。也一起被抽调上去当老师,只是不在一个学校。

爸爸:“春起,也抹了怎么会漏得这么邪乎?”

奶奶:“你整日里没个时间,孩子们又小,拎那桶泥得多沉啊,我心疼,故意抹薄了点,谁知道今年雨水这么多啊。”

沉默,夜更黑了。

爸爸:“唉!我带的是毕业班,孩子们也不容易,能多考出去一个是一个啊!”

奶奶:“是啊,也没啥了,孩子一年比一年大,日子会一年比一年好过的。只是你来来回回的,车多加小心,时常给家捎个信。”

爸爸:“嗯。丫儿长大就好了。”

夜寂静无声。困意袭来因为有了爸爸这一夜睡得格外香。

爸爸用了一天半的时间修好了房子,下午匆匆赶回学校去了。

等丫儿长大了就好了。为了爸爸的这句话,我努力长大,甚至去问村里年龄最大的五爷爷,快点长大有什么秘方没有?五爷爷撸着胡子哈哈大笑不止,抚摸着我的头,满脸的慈祥和蔼,将我拉进他的怀里,让我坐在他的腿上,晃来晃去满眼的爱怜:“丫已经长大了,丫已经长大了,丫能帮奶奶烧火,能帮奶奶拾柴,能帮奶奶干活,能帮奶奶带妹妹……”五爷爷重复地说着,尽管那时还不懂五爷爷话里的话但也很满足,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像五爷爷这样让我坐在腿上晃来晃去的,很是快活了一阵子。

秋天来了树叶落了,我依然背着奶奶缝制的书包,穿着单薄的衣衫早早走在上学的路上,下午放学又走走跑跑地赶回家来。要帮奶奶烧火,要帮奶奶带妹妹。

夜晚,奶奶一针一针给我们做着过冬的棉衣,银色的头发上闪过点点的灯光,我趴在炕上写着作业,看奶奶已不再灵巧的双手,不时手指扎出血,心辣辣乎乎地疼。奶奶也曾这样,在煤油灯下为爸爸和姑姑伯父一针一针缝过衣服,现在又为丫儿和妹妹缝,等丫儿长大了一定一定也给奶奶缝。

过了立冬,北风就呼啸着刮进了整个村庄,穿过村西的杨树林呜呜地响,割得人脸生疼,直往人的身体里钻。这个冬天来了太早了,奶奶找出棉裤让我穿着上学,虽然感觉到冷,但看到奶奶做的棉裤又肥又厚,更让我不穿的原因是棉裤的裤裆太大,并且还得挽上腰,穿起来像个老太太,走起路来呼啦呼啦的,难看死了。我看过九娘家的六姐穿的棉裤又瘦又薄,腰身也正好,走路轻快又好看。

村东小河已结了小冰碴,刺骨地凉了,这几天几眼小石桥都没在水里了,稍不加小心就会落进去。六姐有一双水鞋她趟过去再让同学给我捎过来,每天都是如此。

这几天特别地冷,奶奶再次拿出棉裤来让我穿,我磨磨蹭蹭地拿书包穿鞋准备开溜,奶奶堵在门口,说:“穿上再走,挺冷的。”

“不冷不穿,我不穿。”

“不穿就别上学了,这天这么冷,板凳又凉可不行。”

僵持了半天,上学的时间快过了,我哭着撒泼:“不上就不上,反正要迟到了,我不穿,那大裤裆谁还穿,那老厚咋穿,走道都兜风,像你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尽可能把那条棉裤说得一无是处,奶奶噗嗤一声乐了:“奶奶那么难看么?有多磕碜了啊?穿上暖和不挨冻才是正经事呢!”奶奶说着又拿起那条棉裤左看看右看看,又看看我才说:“先上学去吧,奶奶给你改改再穿。”“都晚了,我不去了,人家六姐都走了,我也没水鞋了咋去?”我觉得我占了理,是奶奶的胡搅蛮缠我才迟到了,所以哭得更厉害了,以此来要挟奶奶不再让我穿那条棉裤了。“哎哟,那快走吧,奶去送你,快走。”奶奶拽住我的手,替我拎着书包,我也就半推半就地随着奶奶来到河边,已经没有一个同学的影子了。我抹了把眼泪准备自己趟过河去,奶奶早已挽起裤腿,把书包背在我的肩上,一把拽过我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试探着在满是冰碴的河水里把我送过去。伏在奶奶的背上,感觉到奶奶发颤的身体和一起一伏的呼吸,还有奶奶小心翼翼把着我腿的手,眼前是奶奶白发苍苍的头发,脚下是刺骨的河水,酸楚的泪水更是流个不停。奶奶以为我还在为那条棉裤生气呢,替我擦着泪水:“别哭了,奶奶去送你。”奶奶说着把鞋放在地上准备穿好,我摇摇头说:“奶,你回去吧,我自己去了。”说完我转头向学校的方向跑去,跑出几步我回过头来,奶奶已经趟过了河往回走了,那个苍老的身影在寒风中有点摇晃,似乎是站立不稳,风儿掀起她的衣角,奶奶也回过头望向我。此刻她的丫儿泪流满面,不是为今天的迟到,不是为今天的棉裤,不是为今天被奶奶训斥,只是为奶奶那个发抖的背影,还有因冰冷的河水她被冻得红红的脚。小小的心,一紧一紧地痛。

晚上放学,改好的棉裤已经放在炕边,虽然还是那么厚,但裤裆没有那么大了,穿起也很随身了,奶奶说是九娘帮着改的。

那个冬天可冷可冷,但我有奶奶做的棉裤棉袄没有一点寒意!

今天,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浸泡在泪水里,却道不尽奶奶为这个家付出的辛劳。我慨叹自己的不幸,有那样一个家。因为奶奶,我又庆幸,有这样一个家。


作者简介

赵丫:尘埃里的野草,梦想哪一天长出翅膀,能自由自在地飞翔!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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