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诗顺 * 图：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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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1月父亲身患重病，至今一直与病魔斗争。近日知自己身体渐渐衰弱，把他于八九十年代挑灯创作的手稿交给我替他整理。父亲的字里行间透露着他的真诚、正直和对真善美的歌颂，记录了那个年代的人文故事，勾起了我对逝去岁月的回忆。
—— 一枝梅
老秦和老竺
老秦和老竺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他俩十八岁那年，同一天进厂，又分在同一个车间同一个班组。
当年的小秦为人忠厚老实肯干，很快得到领导赏识。年年被评为先进劳模，成了车间的生产骨干。
当年的小竺却恰恰相反，吊儿郎当出工不出力，还经常跟同事们闹意见。从上到下都把他看成害群之马。
为这，老秦不止一次地劝告他：咱是工人，就该好好地干活，你老是这个样子，将来有啥出路？
老竺脖子一拧：咋了？这样就不错。咱小错不断大错不犯，气死公安难死法院。我这么活着觉得自在！
劝说不听，老秦念着两人的旧情，总在领导面前护着他，在工作上暗暗帮助他。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局里办了所职工大学，老秦第一个报名。领导说：小秦啊，车间生产离不开你，你走了车间怎么办？
偏偏就点名让小竺去上了三年职工大学。
十几年后，两人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又住在同一排平房。只是老秦当上了车间副主任。老竺还是吊儿郎当的老样子，不仅工资比老秦少了近百块，还受了几次降级警告处分。
这一年国家下了一道为知识分子落实政策的条文。
没想到，老竺的职工大学文凭得到了承认，给他落实了知识分子政策。不出一个月连评加靠，老竺摇身一变成了工程师，又连升四级工资。
一年以后，当上了人人羡慕的供销科长。
不久，老竺一家搬进了三室一厅的干部楼。
这下子，老秦真傻眼了。看看如今他和老竺的差距，怎么也想不通。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老伴的唠叨：你老实能干了一辈子落个啥好了？到现在还是个没转正的副主任，六口人挤在这两间破平房里。看看老竺，人家混得当科长住大楼，唉！
老秦想想也是，人比人，气死人。
老竺当了官，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出门办事坐着小汽车，经常陪着客户出入饭店。但在路上，只要见到老秦，他都下车和老伙什寒暄几句。每当这时，老秦窘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竺见状就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人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什么想不开的。以后有什么事要办的，别客气，找我。
几句话说得老秦以后见了老竺就绕道走了。
第二年过了春节不久，厂里传来了老竺因长期喝酒患胃癌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老秦想到了古人的两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打分
从三楼会议室开罢达标检查动员会后，运转车间主任志洪下楼时，看看手里拿着的几张检查内容，不禁在心里冷笑。
他想起了上任不久的年轻科长刚才在会上的讲话：这次达标检查可以用五个最来概括：一是最全面，二是最详细，三是最严格，四是今年最后一次，五是检查团成员最多。你们回去以后立即按照检查表对照整改。如果哪个车间哪个岗位出现了问题，我绝不客气。职工扣发年终奖，对于你们，少一分罚款一百。
想到这里，志洪心里一紧，如果真是这样可不能轻心。可转念一想，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不过是吓唬胆小的。哪次检查不是把卫生搞好，设备擦净，再补补记录就能过关。所以职工们也编了句顺口溜：全厂齐动员，糊弄检查团。
志洪是个老实人倔性子。他虽然这样想，可是一干起工作来钉是钉铆是铆。
回到车间，他就召开了班长会，传达了会议精神，按分项检查的内容安排了整改工作。
临阵才磨枪。有好多问题早已反映过多次，领导也无法解决。还有就是时间紧迫，即使有材料配件也来不及停产更换。
志洪找到科长汇报。科长拉着官腔说：你尽量干，能做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
第二天检查团来了，果然阵容强大。一个机电科来了二十多人。望着这些西服革履打扮入时的男女检查官们，职工们无不反感。
志洪领着负责检查井筒罐道梁的小丁技术员，刚下到二楼，科调度员就出门喊：哪位是局里的丁技术员，接电话。
小丁立即跑去拿起话筒，听着听着他竟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他出来后对志洪说：对不起，我爱人在医院里难产，我这就请假回去，这张考核表给你，你自己打分，之后交给我们带队的处长就行了。
志洪接过表格惊得发呆，没想到这次五个最的检查，竟让自己打分。
回到车间办公室，志洪戴上老花镜，点着支烟，拿起考核表，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到这个分不好打。
检查的内容大都是老一套，储存罐道梁的垂直度、间隙、间距、螺丝松紧度、锈蚀度、有无统一编号等。他心里十分清楚，其中不少问题早已向领导公映过，申请报告也写了几个，要求停产整改，始终未被批准。
凭良心，都打满分纯粹是欺骗检查团，要按标准打分，没有一项不扣分的，怎么办呢？
志洪吸了四支烟才下了狠心：反正存在的问题领导都知道，只是引不起重视，况且井筒罐道梁是个要害部门，如不按标准计划检修，出了事不堪设想，对这样的事不认真能行吗？他决定每项都扣点分，事后他再当面向领导汇报。
思路清了，志洪就一项项地扣下来，一加起来竟二十六分！志洪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不行，太多了。他又反复斟酌减去了十九分。
检查团的成员们吃饱喝足走了以后，科长一个电话把志洪叫到办公室，气得脸都变了色，朝志洪劈头盖脸骂了起来：你这么大年龄怎么没脑子？让你自己打分还不打满分，偏偏这扣那扣，现在倒好，就差一分没达到标准，你说怎么办？
老洪觉得全身的血液停止了流动。他向科长申辩：我是想......没等他说完，科长就拍起了桌子：想什么？想拆我的台？想给我脸上抹灰？想让全科职工拿不到奖金？别说了，按规定来，你个人加倍罚款三百！
志洪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自己罚款就认了，还连累了二百多职工。
他一脸汗水地抬起头，望见科长凶神似的眼神，心里窜上一股怒火，真想冲上去给这个与儿子年龄相仿的科长一巴掌。
科长见志洪没有接受批评的诚意，又指着他狠狠地加上一句：回去好好反省，写份检查。
志洪像头被激怒的狮子，指着科长吼了起来，你这样处理不公正，我要向矿领导反映！
当天下午，矿做出决定，罚款志洪二百元，保持科标准化单位称号，平息了这场风波。
没几天，志洪提前内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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