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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 | 佛门坎的少年时

佛门坎的少年时

佛门,因境内有明代古刹光华寺而得名。佛门虽与佛有关,但我的那段童年往事,却非佛事。佛门原是一个乡,后撤乡并镇,成为又一个从行政区划上消失的场镇,现位于合川东北龙市镇辖区。

消失的事物,难免令人惋惜。年幼时,并不知晓佛门的来由。因以前常去,熟悉,现在翻开这一页,往事鱼贯而出。

 因小姑姑出嫁在佛门一个叫小屋基的地方,年幼的时候喜欢撵脚(见大人走亲戚,小孩子追着脚跟想去),每年都会随大人去几次。这种亲戚间的交往,我们老家有一个专用名词叫“走人户”。那时,“日月时时有经纶, 人生处处无车马”,更别说拥有私家车,连公共交通也鲜有见。我们家距离小屋基有二十多里路,来去全仰仗一双脚。

小姑姑是农历五月初三生日,姑父是十月,这两个月份,至少有一个月份我们会去佛门。若是随爷爷去,通常会提前一两天。因母亲要里里外外忙活儿,随母亲去的话,就要等到姑姑生日当天才能出发。

随爷爷去,不赶时间,即便是走到天黑也无妨。但是,随爷爷去就只能走路。爷爷年事已高,已经背不动我。每次走到一半路,我就走走停停,开始扯皮。爷爷见状,给我减轻负担,让我把外套脱了,给他抱着。脱掉厚衣服走路,顿觉一身轻松。可坚持不了多久,脚下又像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开腿,便蹲在地上扯茅根,赖着再不肯走。爷爷一看就明白这是小孩子惯用的伎俩,看透也说透:“又开始撒赖了!”爷爷见招拆招,使出杀手锏,于是开始各种哄,说走到前面店子去买麻花、汽水和糖果。尤其是汽水,这一招很管用,对小孩子极具诱惑力。一听爷爷许诺,我便可着劲儿往前跑。意志决定行动,用大人的话说脚趾尖尖有了力气,一会儿就把爷爷远远甩在后面了,直到跑拢店子,才停下来。

爷爷到了店子,坐在长凳上,通常先买一瓶汽水给我,然后拿出烟叶和纸,慢慢裹。裹好的叶子烟装进烟锅子,爷爷点燃烟,便开始吞云吐雾。等我把汽水喝完,爷爷叫店主再称半斤麻花,过称后先给我两根,剩下的麻花叫店主用裁成正方形的牛皮纸包好。爷爷知会我往前面慢慢走着,一会儿他来撵我。爷爷一支烟吸完,气差不多也歇平了,我们又继续赶路。

佛门往事

通往小屋基的这条路上,佛门坎是最大的拦路虎。那高高的石梯,让人望而生畏。佛门坎下有一个观音岩,岩洞壁上供奉着观音菩萨,初一和十五,能见到很多信众前去烧香拜佛。我因为好奇,跟着大队人马走,但终归年幼,爬到半路便累趴了,懒虫一样坐在石阶上耍赖皮。爷爷照例给点甜头,从帆布袋子里拿出麻花补给一下能量,一手抱衣服一手提着我的膀子,走走停停,最终会以征服者的姿态站在佛门坎的至高处,一览众山小。站在崖上,看天空蓝得奢侈而放纵,风呼呼地迎面吹来,傻傻地张大嘴巴醉饮,能听见风钻进喉咙发出呜呜的声响。

上了佛门坎,此行便胜利在望。

跟着父母一同走,境况就大不一样了。走不动时,赖着要父母背,最幸福的时刻便是父亲扛马马肩,飞一样的感觉。

不赶时间的时候,大人会带着我们去佛门乡的政府所在地新场街上逛一圈,顺道再买些东西接小姑姑家的小孩子。

如时间晚,避免我们在街上闹着买东西,便从佛门坎抄小路直接去小姑姑的家。

姑父家除了姐姐,还有五个兄弟。结婚后分家,老大老二分散居住,另外三兄弟的家在同一院子。姑父排行第四,他大哥的儿子岁数比姑父还大,跟姑父他们一个院子住。

我唤姑父的兄弟表叔,三表叔在重庆工作,家里就三表娘和她的两个儿子。她家的小儿子蒋富强比我大一点,我们耍得拢(能玩到一起)。

那年夏天,我去小姑姑家玩儿。蒋富强上午去打猪草,也带上我。快中午的时候,打了满满一背篼猪草,兴致勃勃地回家。走到半路,蓦然发现我不知啥时候把他的镰刀遗落了。

我们沿着路回头去找,也没找到。

中午,三表娘从地里劳作回来,没一会儿便从他家屋子里传来三表娘的责骂声,并伴有条子抽打的声音。蒋富强一声不吭,任凭三表娘打骂。三表娘很瘦,骂声尖锐,很远都能听见。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跟院子的其他人都相处得不太好,因而其他人听着蒋富强挨打也不敢去劝。我听小姑姑和五表娘说,二娃打猪草把镰刀弄丢了。我惭愧地勾下头,不停抠着自己的指甲。最后,我细声细气对小姑姑说,镰刀是我弄折(弄丢的意思)的。

小姑姑听了,便拿了一把镰刀去赔,这事儿才算了结。

下午,三表娘出去干活儿了,也不见蒋富强出来,我坐在小姑姑家门口巴巴地望着他家的门口。

后来

后来,他终于出来了,朝我姑姑家门口望了一眼。拿着水瓢在水缸里舀水喝,我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怯怯地,又停住了。那时虽然不懂事,但也知晓他挨打挨骂是因我而起,他完全可以替自己辩解,但他没有,替我杠着。而我,终究心底不安。

他后来往院子后面的青杠树林走,我默默地尾随其后。青杠树又叫柞树,是一种落叶乔木,在我们那的丘陵地带有种植。其密度高,质地坚硬,农村常用做楔子钉农具和用作柴火,因而有“除去青杠无好火,除去娘亲无好亲”的美誉。

走到青杠树林,他停下来,回头说我们去捡立键(青杠树的果实青江子)。那时,工业品贫瘠,儿时的玩具就来自大自然。青江子有点像栗子,只是个儿稍微小一些,圆圆的,形状像陀螺,拇指和食指捏着青江子柄旋转,它就随着惯性像陀螺一样转动起来,久久不停。树木高大,让林子显得空旷。无数的蝉同时发出的鸣叫声,灌入耳膜,声势浩大。扬着头,循着蝉声,目光在茂密的枝叶间逡巡,蝉声太密集,根本没法锁定目标,似乎又无所不在。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落下点点光斑,我们在林子里旋转,不知是蝉声还是身体的原因让人眩晕,那眩晕感也曾是年幼时极热衷的傻乐方式。我们始终没瞧见蝉的踪迹,孩子都是健忘的,在玩耍中很快忘记了镰刀遗落事件。

姑父的大哥,在岩下居住。他们饮用水都不用挑,也没水井。就地取材,把竹子剖成两半,竹节剔掉,一根一根相接,一头接拢山泉水的源头,另一头一直安在自家水缸沿。山泉水顺着竹管引进水缸里,那引水一滴一滴汇流而下,日夜不停歇,用心聆听,叮咚叮咚的水声,像天籁。

泉水取之于自然,似乎唾手可及。我们家居住在平阳大坝,人均田多,不愁粮吃,是当时富庶的地方,那些山里的姑娘恨不得早早嫁来。所以,在我们那是见不到引山泉水做饮水那样的自然生态的。孩子的好奇心天成,我沿着引水的竹管探寻过,因而记忆深刻。成人的世界,通常存在功利心,我们那大多数父母不愿意把女儿嫁到那种地方,说连个出脚路也没有。父母那样做,是因为他们深深体验过山民出入和生活的艰难,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嫁过去吃苦。

虽然那样的生存环境的确是艰难的,但现代都市人,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自在和闲适的追求,依然孜孜不倦。至少在某一刻生出逃离都市之心时,拥有山泉水滑洗凝脂的自然生态的地方,无疑是很理想的所在。

往事依依

那时没有现代交通,小姑姑出嫁算很远的了。所幸,我们村有一个外姓的女子黄明也出嫁在佛门。巧的是,黄明又跟小姑姑嫁的是同一家人,只不过黄明的丈夫是姑父大哥的大儿子,岁数比姑父还大。交通不发达的年月,限制人的脚步同时也会限制人的想象力。那就是当时乡村联姻的状况,闭塞和交流少,女孩子没机会远嫁。因而,附近很多人,拐了几个弯,最后都沾亲带故。

兴许是黄明跟小姑姑本就出生在同一个地方,又出嫁到一家人,就如我们现在离开故乡,来到另外的城市,在遇到同一个地方的人时,地域忠诚和对故土的赤子之心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小姑姑跟黄明家住隔壁,不论吃住玩,来往都频繁,互通有无。年少时,小姑姑家办生,客人太多,小姑姑就把我们安排去黄明家住。

那个夏天的一个中午,黄明和她两个女儿都端了饭到小姑姑家堂屋来吃。小姑姑把空心菜次一点的叶子摘掉,将空心菜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炒黄豆粒和瘦肉,味道好极了。大人一边吃饭一边摆龙门阵,小孩子就顾着吃和打闹。黄明的两个姑娘喜欢吃小姑姑家的菜,不停把菜往自己的碗里擀。黄明的小女儿最后没抢赢她姐姐,就说一句“果妹崽(她姐姐)害喜了”。那时候,我们都不懂害喜是什么意思,只见黄明的眼睛瞪得老大,直接将坐着的小凳子提了朝她小女儿扔了过去,还欲动手,我被那个暴力的场景吓坏了。小姑姑赶紧上前阻止,把小孩子支开,劝说黄明,小孩子不懂事,她哪里晓得那话的轻重,你下手那么重,伤到哪儿了咋办。小姑姑做的菜好吃,本是好事,结果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现在想来,那也是孩子的通病,总是觉得别人家的饭菜更好吃。

前年,我们去凯里旅行,到贵阳的时候,见到了黄明的大女儿蒋果。她跟她姨妈在贵阳市郊一个镇上开了一间客栈,楼上是客房,楼下是餐厅,经营火锅、砂锅和中餐。那夜,她们做了火锅鱼招待我们,并给我们留了两间客房。见到蒋果的时候,不用介绍,稍加思忖,便能确认是她。她长得跟她母亲黄明一模一样,对比年龄,确定是她而非她母亲。

许多人,一旦走散,便再也不会相见。想不到,兜兜转转三十年,我们又在一个屋檐下,同桌吃饭。

时间堆积起来的风烟,已覆盖了故径。也许,她已经不记得那些童年往事。而我,在他乡生活得越久,觉往事越清晰。时间,用所有的经历告诉我们,会回到生命起源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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